话未说完,封小侯爷就照她肩头来了一下,不轻不重:“少阴阳怪气的,我的字哪有那么丑。”
施瑶垂眸不说话了,祠堂寂静,烛火跃动,浓重檀香包裹着每一寸空间,她无端的感觉有些呼吸不畅,像是罪大恶极的妖怪关进锁妖塔里,尖叫嘶吼着想要逃离。
隔了好久,她轻声问:“小侯爷,你信善恶有报吗?”
她杀了那么多人,现在跪在封家祠堂里难受得恨不得当场逃出去。
这下轮到封行砚不说话了。施瑶莫名升起一缕惶恐的情绪,不动声色瞥向身边的少年。
话题跳转太快,只见封行砚瞳孔里流露出一丝难以置信:“虽说,字迹是有那么一点点癫狂,但还不至于难看的遭报应吧?”
“……”
施瑶无声叹了口气,空气里弥漫的檀香似乎淡去不少,好受了很多。
真不敢相信,死狐貍似的封免居然会有个脑袋空空的好侄儿。
在京城的日子其实过的很惬意,没有有无处不在的“眼睛”,也没有恶心透顶的“规矩”,邺川的一切仿佛像上辈子发生的事,和血腥过往一起焚烧成飞灰。
青枫林间下了场雨,淅淅沥沥的雨声不断,那年,封行砚承了爵位领兵出征,顾及边塞苦寒,没让施瑶一起随行。
两个月过去,施瑶前往京城外的道观中为封行砚祈福。
她不太喜欢寺庙道观这种地方,不仅是因为天生灵体的妹妹,还因为许多年前她曾做过的一场梦。
梦里也是在道观一类的地方,道士打扮的年轻人给她卜了一卦:
生来蒲芥柳,心向凤凰枝。
百般机关皆算尽,好友亲朋俱克死。
解完这堪称恶毒的卦象还不够,那道人还笑眯眯地来了一句,你怎么还不回施家。
……
从那之后,她就再没踏进过那些地方了。
青山翠影,古柏参天。拜过诸天神明,施瑶掩着口鼻朝山下走,诵经之声如影随形,听得她有点心烦。
山下小径迎面走来走来一个人,年轻俊美,一身白色道袍衬得人仙风道骨。施瑶随意瞄了一眼,登时心头一震。
江鹤亭也皱了下眉,怎么会是这人?
封念敏锐察觉江鹤亭的神情变化,却垂着手,没有多说。
白衣道人向施瑶行了一礼,依旧是笑眯眯的,连嘴角的弧度都与施瑶梦中一般无二,他问:“施小主,这么多年了,可需要贫道助您回到施家?”
江鹤亭突然觉得许多年前不曾清楚的事,在此时似出现出了些许蛛丝马迹。相隔百年光阴,他掀开了灰暗戏台的一角帘幕。
——与施瑶攀谈的白衣道人,竟是封念在人间做皇子时的师父,长余国师谢方漓。
回首向来萧瑟处
镇武侯府的侍女柳絮在下山途中不慎跌落山崖,摔得面目全非,侯府夫人在佛堂叹息几声,命人将她好生安葬。家书抵达边关时,“柳絮”下葬已经过去了月余。
不过施瑶此时也没必要去想封行砚得知后是什么模样,她拜那位道人为师,跟随他修习。
年轻道长自称漓水仙尊,人间的名字叫谢方漓。
施瑶还是将心底的疑惑宣之于口:“我是不是曾经见过你,你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谢方漓心情不错,琥珀般剔透的双眸像极了兽类的眼睛。
“不记得了?当年你才这么大一点,瘦巴巴的蹲在观内廊下哭,呜呜咽咽的听的人心烦,为师就替你算了一卦,还给了你一只手镯,里面有为师的一缕灵力,怎么,你没见过灵火烧起来吗”
被柳絮偷拿走的那只碧色镯子,在那一晚,兀自燃起了滔天灵火。
……
施瑶毕竟出生在仙门世家,自小就明白她是个没有灵根的凡人,与仙途无缘。知道她心有顾虑,谢方漓却只是笑道:“大道之行,天下皆为公。你是没有灵根,可哪又什么关系,别人有不就行了,只要你想,世上的一切都是你的囊中之物,何愁一个小小的灵根。”
很邪门的发言,施瑶怔了一怔,却不怎么害怕,还饶有兴致:“你是魔修?”
否则怎么会提出夺人灵根这种歪门邪道的法子,施瑶却是兴奋起来,得益于十几年的人生经历,她这个人骨子里就不像什么世家之后,既不会对魔修深恶痛绝,也不像平常闺阁小姐对这些东西避而远之。
谢方漓面上微笑不变:“不是,说过了,若是不愿意唤师尊,你也可以唤我漓水仙尊。只是浮生大道,成神之路绝非常人能够体会,用些手段又如何,你不会以为那些仙门世家手上就滴血不沾吧,只是做事是否隐晦罢了。怎么样,你想好了吗?”
其实摆在施瑶面前的就一条路,施家不会承认一个废人,只有随谢方漓入道,才有可能光明正大的回到施家。而施瑶不会迟疑。
谢方漓的洞府坐落在定璃山,山中无历日,茶花开了三轮,又落了满山。
谢方漓说远在京城的小侯爷发了疯,班师回朝后执意要迎娶一口棺材入府,侯府老夫人苦苦相劝,以泪洗面。他讲到兴起,扔给正在练剑的少女一本书册:“看看,精彩啊。”
回应他的是道湛然剑光,毫不留情划破朝飞来的薄薄书册,霎时纸片破碎纷纷落下,雪似的飘在二人眼前。
施瑶利落收剑,眸光未变:“不看。”
“真没情调,”谢方漓笑眯眯地,奇异的火光霎时跃起,将纸页焚烧成灰,他幽幽道:“你资质上乘,悟性也不比施璇差,不该是眼下这个境界。有没有想过是自己的道心出了问题?你该去见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