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耐好一会儿,终于到站。他们被人群潮水推出车厢,又被电梯运出门口,总算呼吸到了傍晚纯净的空气。
“走吧。”塔矢亮说,“去找你那个邻居。”
他们沿着路走,不一会儿就看见了进藤光的房子。黑漆漆的。进藤光想了想:“今天爸爸出差,妈妈去找朋友喝酒聊天了。都不在。”
“原来这样。”塔矢亮点头。进藤光带他去找星野恒的房子。“就在不远处,”进藤光说,“他们家有一个超大的天台,可以晾衣服也可以放东西,很好找——”
话没说完,塔矢亮突然打断道:“是那里吗?”
进藤光顺着塔矢亮的手指看过去。不远处就是星野恒的家。此刻他家也是黑乎乎的,没有人在。天台上白色的被子在风里翻滚如卷云。往边缘望去,进藤光看到有一个少年,正靠在天台的围栏上,一动不动。
是星野恒。
进藤光看他被风吹得有点东倒西歪的身躯,不禁觉得有些危险。他赶紧冲去一旁,摁响了星野家的门铃,一摁就是好几下。
没人来。进藤光又继续疯狂摁铃。过了一会,他总算听见了门内传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啪嗒一声,门开了,露出一条缝隙。星野恒探出半个头来问:“您好,请问是——”
看见进藤光,他好像被吓了一跳,“……是进藤哥和朋友啊……”
进藤光说:“我们可以进来坐坐吗?我都没来过你家做客。”
星野恒有些恍惚,不过还是答应了。“好。”他把门打开,进藤光和塔矢亮两人走进去,随意坐在沙发上。星野恒的家给进藤光留下的第一印象是整洁。很井井有条的整洁。所有东西都被规规矩矩地摆在一处,好像从来没有拿开过一样。进藤光自己的卧室则完全相反,乱糟糟的,怎么舒服怎么来。
进藤光假装随意地开了个头,“星野,最近好久没听见你弹三味线啦。我妈妈说她很想念那个声音。”
“……很抱歉……我以后不打算弹三味线了。”星野恒低下头,说。
听到这番话,进藤光有些不解,“为什么?你弹得很好啊,还拿奖了。”
“不。”星野恒说,“我永远,永远,都无法超过他。”
“他是谁?”
“一个……弹三味线很厉害的人。”
进藤光敏锐地问:“是你说的那个朋友吗?”
星野恒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你说你要找他,后来找到了吗?”
“没有。他……不见了。”
进藤光说:“朋友嘛,总归是朋友,你给他发发信息,打打电话,肯定会回复你啊,到时候你们再把闹矛盾的原因找到,就又能和好如初啦。”
星野恒没有正面回复进藤光的话。他只是说:“进藤哥……你跟我爸妈真的好不一样。”
“嗯?”
“我每次跟他们说的时候,他们都很不耐烦。我妈妈只想让我多参加比赛拿奖,我爸根本不关心我弹的是什么。三味线,吉他,在他眼里是一样的……我很厌烦这种生活。我不懂,明明像他说的一样,演奏是一种乐趣,可为什么总是有很多事情,让原本美好的演奏变得一点也不美好?”
进藤光一下子哽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就像围棋一样。那么纯粹的对弈,却可以演变成为了权势而不顾他人生命,演变成为了胜利不择手段作弊……就像佐为。
佐为明明那么美好。他不应该失去他所拥有的一切。
进藤光没有回答,但星野恒也并没有希望他能回答。他只是突然想说一说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他深吸一口气,说:“进藤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进藤光还有些沉浸在过往的感伤之中。“……问吧。什么问题?”
“进藤哥……你知道在什么地方能找到鬼吗?”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进藤光忽然打了个激灵。他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
他想,这个问题很熟悉。
因为他问过一模一样的问题。
在很久以前的那个夏天,他在家里,棋院里四处奔跑,都没能找到一个人的身影。于是他冲出去,碰见一个熟人披头就问:有没有什么地方,能找到鬼?
那人的回答是资料室。于是他走进了资料室,拿到了无数秀策的棋谱。他看着看着,眼泪滴落在棋谱上,晕成一颗小小的棋子。
他看着星野恒,眼神有些游移不定。很久以后他说:“或许……在资料室吧。”
塔矢亮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你没事吧?怎么在发抖?”
进藤光呼出一口气来:“没事。”他问星野恒,尽量用一种轻松的语气,“你是遇到什么灵异事件了?这么想要找鬼?”
星野恒忽然说:“进藤哥,我爸妈都说我出幻觉了……但我还是认为,世界上真的有鬼。”说到后来,他已经带了哭腔,眼泪一点点流下来,“有一个人……他以前是人,现在是鬼……他教我弹三味线……他弹得很好,他说他是平安时代最有名的三味线演奏家,可是我在史书上找不到他的名字……他现在不见了,我很想他……进藤哥,我说的,都,都是真的,你相信吗?”
“我该怎么把他找回来?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
那一瞬间,进藤光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三味线。古典的乐器。
一个消失不见的朋友。
一个关于“鬼”的追问。
进藤光的脑子一片混乱,然而他却很清明地把这些信息穿在一起。他记得他见到星野恒的第一天,对方看到他下棋之后,就觉得他的棋风很像本因坊秀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