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清意外,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我——”
“门店的事就能看出来,你还是一心为了双程记。我冷静下来,也想明白了,当初我们能够拿下订单,本来就是因为罗拉喜欢你,这次她会主动找上你,我也不奇怪。”
说不上他是主动服软,还是真心认错,但程一清听他说完,脾气倒也消了下去。“双程记跟广州程记的产品同样过硬,她也只是见我刚开业,才照顾我。广州程记都是人手制作,产能低,不过让他们尝尝鲜而已。未来酒店集团在华东、华中等地的订单,还是更有可能交给双程记。”
两人聊完工作,就再无可以聊的话题。程一清索性闭眼装睡。这车开得慢,走走停停,她觉得自己假寐了很久,却还没抵达。似乎路况不太好,车子又缓缓停下。
程一清正闭着眼,忽觉得脸颊有些痒,然后是鼻尖,还没想明白,唇上像被露水沾了一下,被很轻地吻了一下。
她仍闭着眼,转过头去,眼睛悄然睁开,看窗外。这才发觉程季泽在绕路。程一清转过头:“这是哪里?”又笑一笑,“该不会迷路了,今晚也回不了家吧?”
他脸色不太好看,后面不再绕路,也不再说话。将她送回家后,他并不想回家,车子停在她家楼下骑楼马路边,打电话给陶律师,约他出来喝酒。陶律师说他要陪女友,出不来,又奇怪:“你是有心事么?像你这样自律的人,怎会大晚上约人喝酒?”程季泽说,“哪有什么心事。就想跟你谈一下双程记的事。”陶律师说,就按我说的办,明早现场拍下证据后,我代表律师行出面协商。对了,记得找些媒体来,给他们压力。程季泽说好,便挂掉电话。
隔壁士多店开着,他买了两瓶啤酒,坐在士多店门口喝,心里想起去年圣诞回港,跟母亲吃饭,她提醒他道:在内地赚钱虽好,但你做餐饮生意,切记不要跟那些市井之徒混在一起,不要融入他们的圈子。程季泽喝完两罐啤酒,心想如果母亲知道自己对一个市井女子爱而不得,不知道要怎样奚落斥责他。
如果程季泽跟程一清一直维持那种关系,那种情感跟欲望,也许会慢慢丢淡。世人的爱情,都经不起时间消磨。但他在最迷恋她的那刻,被突然抛下。她大步往前走,他被迫留在原地,看她开会、看文件、谈电话、筹备程记,为切断跟他的联系而兴冲冲做着准备。他在会议室里,透过人群看着她,忆起她无暇的身体,略嫌窄的髋部,细长的脖子。他可真想一把捏住这脖子,将自己的牙齿放上去,咬下去。
此时他觉得喉头一哽,胃部翻涌,止不住便吐了出来。士多店老板在柜台大叫,喂你搞错啊整污糟我地方!声量极大,将在楼下买水果回来的德婶也吸引过来。
德婶认出程季泽,看他摸出几张大钞放在桌上,是一惯用钱解决任何麻烦的姿态。她赶紧上前去,一只手扶住他:“阿泽,你没事吧?怎么喝到这样醉?”再看桌面,只是两罐啤酒,断不至于啊。她拿过桌上的劣质纸巾,递到程季泽跟前。
程季泽吐干净,下意识接过纸巾,抬头看到是德婶。不知为何,他觉得非常冷,是即使冬日华南也不会有的寒意。他无意识地笑,说声,嗨德婶,忽然就整个栽倒在她的身上。真温暖啊。日后他想不起来这件事,只知道这是他这一辈子中,罕有的一次失态与不体面。
德婶将程季泽像落水小狗般捡回家这事,程一清并不知道。她睡了一觉起来,次日放心不下西关分店,打电话到店里。店长说,今早有个姓陶的律师跟督导李智一块儿过来,又找了物业的上级部门,现场还来了些记者,算是把这事摆平了。
但这事给程一清提了个醒。过去他们只顾埋首研发产品跟消费者,忽略了其他环节上的“关系”,也忘记了做生意的根本,还是跟人打交道。
起初,程一清程季泽二人分工明确,但程季泽在内地不光运营双程记门店,还有其他事务,他尤其注重跟大客户对接,于是门店的事逐渐便由程一清接手管理。这事后,她将兢兢业业的小姑娘换掉,由善跟人打交道的新人来当店长。这人不如小姑娘勤快,但会来事,见到物业来会主动递烟,会好话说尽,会给足面子,物业一开口,他第一个响应,物业来检查,他主动嘘寒问暖,问怎样改进,又时常带着双程记产品上门,物业众人人手一份。物业也是人,很快就倾向双程记了。
年底,公司组织到白云山团建。杨婷常爬山,对路线熟悉,安排了从西门进,慢慢往桃花涧方向走去。此时不是桃花开的季节,满眼看去只是一片黄绿,但十二月的广州仍未入冬,众人走得又热又累,在这里嘻嘻哈哈合影拍照,就嚷嚷着要去吃豆腐花。
杨婷没跟众人爬山,她跟李智垫底,跟在众人后面,坐观光车上来,背着两大包野餐用品。她今年刚去欧洲玩了一圈,回来后从衣着到爱好都变法国人了。她从设计路线开始就相中这里,说要到附近大草坪去野餐。其他人异口同声:“哈?广州又潮湿又多蚊,装什么浪漫啊?”
见杨婷的嘴巴扭成个倒扣下来的单边括号,程一清上前搂过她肩膀,很江湖气地冲大家道,“喂,人家杨婷这么辛苦把东西背上来。你们不要挑三拣四。”于是众人笑着骂着,铺开垫子,在草坪上摆好一众餐具食品,在垫上大咬三明治,喝糖水。
程季泽也跟他们一起,员工们很少见他穿运动服,盘腿坐地上的模样,都觉新奇。新入职的员工则对他整个人非常好奇,私底下问别人:程总是不是有个嫁入豪门的亲妈呀?他哥好像经常出现在香港娱乐新闻上?
冬天的广州也有蚊子,众人辟辟啪啪地打。杨婷看到程一清腿上有蚊子叮,眼疾手快地一掌打下去。其他人哇哇喊,跟她熟的笑说:“你居然敢打小程总!”程一清也笑,拉过杨婷的手,亲昵地说,“杨婷有什么不敢的呢。”李智正在旁盛糖水,低头笑笑说,“杨婷你膨胀了啊。小程总也是你这种人能碰的?”
这句玩笑话稀松平常,但程一清突然就冷了脸,撒了手,冰冰地看着他。“那李智你说,我是什么人才可以碰?”
李智本是无心开个玩笑,大家也都在笑,没想到程一清反应这样大,都吓了一跳。杨婷正要开口替他辩解几句,一眼见到财务在程一清身后冲她打眼色,唬得不敢开口了。
两个老板都年轻,跟大家是同龄人,也都平易近人。但也许因为程季泽永远体面,永远疏离,又出身富豪家庭,众人跟他有距离感,跟程一清说话更随意,关系更亲密。除了跟程季泽争执外,程一清也不发火,尤其没对员工说过狠话。
惟其如此,此刻她这突然冷脸,突如其来的,更让人震骇,都不敢吭声了。
程一清逼问李智:“你说,我是什么人才可以碰?”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我请教一下:你跟那个店长小姑娘说我跟程季泽关系暧昧,他现在没空管门店,所以交由我任人唯亲,又是什么意思?”
李智头发发麻,终于明白自己哪里得罪她了。他哆哆嗦嗦地解释,“那天是那个小姑娘娜娜一直在哭,说她没做错事,辛辛苦苦当上店长,又被撤下来……我才想法子安慰她……”
“所以就要编排我跟程季泽的绯闻?我们是什么关系,需要你来广而告之吗?我怎么用人,还要你来过问吗?我的所有计划,是不是都要先经过你过目?我是不是要特地通知你,我跟程季泽就是普通合伙人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我是不是还要告诉你,我有计划要将娜娜放在更重要的位置上,只是正在观察她的抗压能力?你是不是要把所有女同事的私事都要嚼一遍舌根?这跟造谣有什么区别?”
显然,娜娜的抗压能力不行,而李智的抗压能力也不行,他脸色苍白,平日里伶牙俐齿将门店诸人管得严严实实的,此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周遭的人也都愣住。眼前这个神情严肃的程一清,跟刚刚嬉皮笑脸的程一清居然是同一人。
程一清脸色变得极快。她把要说的话说完,看看周围众人,又恢复了刚才的笑意,“怎么都不吃了?杨婷跟李智辛辛苦苦把东西带上来,你们不能不赏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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