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清找的这家工厂不错,价格也的确合适。程季泽觉得可行,很快跟对方签了约。只是他在期间耍了个心眼,矢口不提钱的事,眼看着对方非常想促成合作时,才开口提及:“我们资金链紧张,能不能采取工厂先垫资的方式?”
对方黑了脸。
程季泽吃准了对方刚从国营单位手中盘下这厂,负担重,极需资源,几番谈判都不松口,最终达成一致条件,顺利签了约。晚上厂长请他们吃饭,程季泽只开场露了一下脸,喝了几杯酒,便匆忙离开。
厂长藉着醉意,跟程一清说:“你们这程总——这个程季泽程总,不好对付啊。要不是看在美女你份上,这合作我还不一定答应。”
程季泽是程总,她则是美女。
程一清心里咬牙切齿,手上捧着杯子,笑着附和,心里想,你也只是看在钱份上。
厂长又问:“你们程总老是这么行色匆匆吗?”
“是啊。”程一清微笑。
这事办完后,程季泽再次神龙见首不见尾。有人说他在看其他行业的机会,有人说他忙于开分店,也有人说他打算以双程记名字开餐馆。
开分店也许是真,因为程一清问过他,而他没有正面回答。香港程记不打算追加投资,他也不希望对方注资。
他希望双程记能在自己掌控之下。
他的逻辑很简单:要进入这个行业,不能只靠开店,而应该去建立一个可以大量销售的商业模式。
程一清在公司久久不见程季泽,便打给他,要主动约他见面。但打过去两次,他都直接挂掉电话。
傍晚时分,程一清正在店里清理货架,程季泽电话来了。他听起来有些疲倦,也有些冷淡,“找我有事?”
“当然。不然跟你培养感情吗?”她说,自己有些新想法,要跟他沟通。
“电话里说吧。”
“当面讲。我有东西要拿给你的。”
他问她在哪里,得知她在店里后,便说自己在附近,过来找她。十分钟后,他出现在店里。店员们很少见到这位老板,初开业时他会不时出现,但店铺上了正轨后,店面管理交给了程一清。她曾以为这出于某种信任,多少有些受宠若惊,但后来她渐渐明白了:他跟自己不一样,他只是把双程记当做金融产品,当做他未来商业版图上的一小碎片。
程一清提着一个纸盒,坐在店门外的橙色长凳上。她着图案简单的纯白T恤衫,一双瘦长的腿束在短裤里,前后晃着。见程季泽到了,就跳下地来,上前拉开车门,跨上他车。“去我家。”
“德叔那里?”
“我搬出来了,天天早出晚归的,一起住会吵到他们。不过,我家也在附近。”她说,你先开,我给你指路。喂,你看起来有点累,没有疲劳驾驶吧?她音量大,人聒噪,程季泽没理会她。
车子经过地下隧道,光线暗下来,橘红色的灯一盏接一盏,飞快退到视线两边。程季泽对其他人不感兴趣,也因为疲累,跟程一清没有太多交流。但程一清身上有些香甜的味道,在幽暗的隧道中飘来,像看不见的爪子,勾住他。他慢慢才想到,那是糕点香料的气味。
出了隧道,他轻打方向盘,车子汇入前方车流。车况依旧有些堵,走走停停,终于慢慢顺畅,进入老城区后,又七拐八拐,便到了程一清现在住的居民楼。
德政南路在老城区,道路两旁栽种着榕树,绿意森森。大部分建筑都是两层骑楼,骑楼下挂着一支支竹竿,晾晒着一楼居民五颜六色的衣物。骑楼里有许多小店在经营,店内挂满琳琅满目的商品,柜台后坐着上了年纪的店主,对着一台小电视。
程季泽跟着程一清走,进了破旧楼宇,里面没有电梯,只有弯曲狭窄的楼梯,阴暗潮湿。天花板大片剥落,墙角有污渍,像一个人皮肤上未结痂的伤口。
他问:“你怎么想到住这里的?”
“怎么想的?没怎么想。从小在这边长大,看到有房子出租,价格合适,就租下来了。对了,这里厨房很大,方便我在家做糕点。”
进了屋,迎面便是一扇敞开的窗户,窗台上放了一株绿植。傍晚最后的余光打在植株上,映亮了整个屋子。屋里陈设简单,长沙发旁的角落里,有一张大长桌,占不少地方。桌上放了不少书,程季泽瞥一眼,一半是糕点餐饮主题,另一半是商业主题。
程一清扔下包包,随手开了客厅一盏半昏半明的灯,“跟你这种聪明人合作太可怕了,我也要什么都学才行。”她说话语气轻松平常,没有半点藏着掖着或者不好意思。
“你自小在饼店长大,要搞好双程记,绰绰有余。”程季泽信手翻开一本杂志,翻过一面,主题是中国加入世贸的谈判,再翻过另一页,则是西部大开发。
程一清在洗手间里,开了水龙头。水声哗哗,她提高音量,“开一两间饼店是没问题,但以后呢?我们要做大,要建立一种可以大量销售的商业模式。这不是一个在饼店长大、没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头脑可以随便想到的,不学习不行。”
程季泽多少有些意外。他从没跟程一清聊过这个话题,但两人居然不约而同想到一起。在他心目中,双程记的路很长,而计划中,这趟旅程的某处,他希望能让程一清下车。但她身上有种耀眼光芒,而暂时来说,他跟她尚算合作愉快。
洗手间里,水龙头关掉。洗好手,程一清仔细拭干,打开刚才提着的塑料袋子,动作神情十分郑重。
手指划过盒盖,掀开,露出里面的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