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属于织田作之助收养的孩子,并没有名为世初淳的长女。
她的死,是理所当然的。
女性接线员的声音渐渐飘远,任何鼓励性质的言辞,于板上钉钉的事实无半点助益。
手机震动幅度加大,她定睛仔细瞧了好一会,才看出是手机唯一通讯人,她的养父织田作之助的回电。
原来自己的视力下降成这副样子。看来死亡的脚步声悄然接近。世初淳想像往常一样,勉强挤出抹笑,告诉周围人自己什么事也没有。直到看清周围的黑暗,方才醒悟现下的自己不需要演戏。
或许是人之将死,难免胡思乱想。
她死了的话,织田作之助会违背自己老实本分地当个作家的理想,再次收割他人的性命,替命丧黄泉的养女报仇吗?世初淳想知道,又分外地害怕答案。
接线员也注意到了有电话插入的紊乱,焦急地让身为求助者的她保持通讯,千万不要挂断电话。
世初淳盯着能倒背如流的家人号码,说了声抱歉,继而转接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亲属诉说遗言。
死前的最后一通对话,她想保留给自己亲近的人。
“织田作之助,我喜欢你。温柔、强大、亲和、友善,是世间所有美好品质的集合体。非常、非常的耀眼,和你的发色类似,带着永不熄灭的热度,极大程度地温暖了我。”
“能成为你的孩子,对我来说是件幸运的事。如果说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和你相遇,那我认了这个结果。我愿意花光全部的运气,换取你我结识的缘分,哪怕千百次死于非命。”
“谢谢你长久以来包容着任性的我。请你坚持自己的理想。不要报仇。”
车身突然剧烈地摇晃,世初淳眼前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掀了个底朝天,又因困在封闭空间的缘故,在狭小的地方来回碰撞。
似乎是出了车祸,车辆接连翻了几圈倾翻。
震动停下之后,浑身撞了多次内壁的世初淳,整个脑门嗡嗡地响。骨折的双手寸寸切割着她的神经,强迫她保持住相对的清醒。
被铁片刺穿的膝盖皮肉扯烂外翻,隐约能从手机灯光下看到探出的骨头。
外部响动的嘈杂声渐歇,被迫停止的车辆人仰马翻。
有人打开后车厢,宣泄进来的刺眼白光瞬间夺取她的视野。
眼角因撞击产生的生理盐水滑落,女孩子眼前白茫茫一片。
承受不了猛烈的光亮双眼忍不住闭紧,重见光明的喜悦,意味着伴随着等分的即将永久遁入黑暗的恐惧。
黑白夹灰的感知中,世初淳咬紧牙关,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有一只脚踏进后备箱,套着灰黑色带帽卫衣的男孩,一头赭色的头发鲜明。他不屑的眼神在看清后备箱塞了个人质后变得震惊,然后转变为勃然大怒。
“为什么有个女孩子,你这家伙做什么的啊!”
男孩正打算朝右斜方吼些什么,身受重伤的世初淳已经强支起上半身,卯着劲撞向发声源。
比她小几岁的中原中也倏然中招,被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正着。女孩子撞人的力道不重,反而源于他手忙脚乱地接住冲向自己的人质,一屁股墩坐在沙地上压到的腿更痛。
男孩嘴里自顾自地念叨着什么,双手环到世初淳身后,撕扯绑住她手脚的绳子,给人解开碍事的束缚。
视线逐渐明朗的世初淳睁开眼睛,浑身衣物挤出浓重的血色。
赭色短发、钴蓝色眼睛,手腕戴着擂钵街未成年自卫组织——羊组织的标志物。从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的绑匪看来,是羊组织截胡了绑架她的人,准备捞票大的,没成想有意外的收获。
她这个意外收获觉着,横滨黑吃黑的传统真的是帮了大忙。
警车鸣笛声由远而近,看着名侦探柯南动画片长大的小孩,或许永远可以相信童年偶像工藤新一的水平,即便这次先一步营救了自己的人不是他。
靠着解救自己的男孩的肩,世初淳轻声说着谢谢和抱歉,“我会答谢你的。”
她讲完养父织田作之助的名字,没来得及说清楚联系方式,就失去了知觉。
深度昏迷的世初淳做了一连串的怪梦。
有人手持双枪紧追不舍,她奔跑在市区狭隘的楼道;其乐融融的家居遭到破坏,被洞穿的胸膛和某人哭喊声遥远;无名祭台四肢被割裂放血,红色的汁液流淌溢满五芒星法阵……
时间与空间频频错位,扭曲成周而复始的莫比乌斯环,无从知晓哪里是,哪里是终点。隔绝观测路径的封闭匣子,困住循环往复,徒劳无功的问道者。
同时存在着生与死两种状态,从属暗夜的黑猫发出叫声。
“喵——”
装置灯管的天花板,空气弥漫消毒水的气味,长着三花猫的窗台。
从仁和医院苏醒,世初淳额头、腰部、手脚全部绑着绷带。试图活动下筋骨的念想断绝,她一时想找到全身镜来看看自己,现在是不是具刚出土的木乃伊形象。
赶过来的织田作之助沉默不语,好友坂口安吾打发他备份药品。
坂口先生安慰她,医药费付清了,全身伤势静养几个月能够好转。
疤痕体质也不要紧,留疤了到时多穿几件足矣。影响生育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织田作先生娶妻生几个孩子让她带,让世初淳千万放宽心。
并没有被安慰到好吗……
女孩子被坂口先生的说话技巧惊呆了。
看看掩实的房门,琢磨织田作之助回来需要段路程。世初淳说她最擅长修养,也不在意留疤,至于生儿育女,从一开始就没有在她的人生规划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