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萧景衍此前为什麽不惜得罪世族也要兴办太学的原因,哪怕这条青云路再窄再陡,只要有这麽一条路,寒门士子就总还有那麽一丝丝机会,如果连这条路都没有了,那他们就真的没有指望了。
长此以往只会有两种结局,一种是世家大族的势力越来越大,发展到连皇权都没办法左右的地步,而另一种就是普通百姓忍无可忍,揭竿而起,从此天下大乱。
无论是哪一种,都免不了血流成河,尸骸无数的悲惨命运,所以萧景衍才会那麽执着地坚持于此,时逢乱世,他已经看见了太多枉死于天灾人祸的无辜百姓。
大梁建寺造塔之风盛行,上至梁帝,下至贫民,全都崇敬佛法,梁帝是为了长生不老,国祚绵长,而普通老百姓拜神求佛,不过是因为今生已无指望,只能寄希望于来世。
阮如玉垂眸叹息,她明白,这世间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可是再不公平,也总得给人留一条活路啊,世家大族步步紧逼,自以为得了天大的好处,殊不知他们鼠目寸光,如此行事,无异于自掘坟墓。
风声入耳,流韵潺澴,阮如玉再擡眼时,只见一弯碧水卧于两岸青山之中,中有一阁,凭借一串石子路同岸上相连。
无源之水自琉璃瓦铺就的阁顶倾泻而下,漫出四道水墙,将水阁与外界隔绝开来,真是新颖妙趣,巧夺天工。
阮如玉踏着石子,缓步行至水阁跟前,一帘之隔,她望见了水雾中那个朦胧俊逸的轮廓,他端坐几前,即便此刻面前无人,他依旧温文尔雅,行动有礼,举止之间不见一丝散漫。
她突然起了坏心思,想要逗一逗他,于是她轻咳一声,仗着水幕装出了长公主的威仪,“裴义,见了本公主,还不速速行礼问安?”
萧景衍果然中了计,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臣参见长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阮如玉忍住笑,声音依旧严肃,“裴义,本公主不都和你说过了吗,你以后不要再来了,本公主不可能喜欢上你的。”
萧景衍垂首道,“殿下莫恼,臣也无意搅扰殿下清安,这都是皇上的意思,臣略坐一坐,应付完了皇上的旨意便走。”
阮如玉看着萧景衍一本正经的模样,心中觉得着实有趣,萧景衍从前是太子,何曾这麽同自己说过话,阮如玉一下子就收回了刚才的念头。
她心说,当公主真是好,派头这麽大,我要是能选,我也当公主!
萧景衍半晌没等到回应,他心觉奇怪,“公主殿下?”
阮如玉回过神来,“咳咳,行,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她往前挪了一步,结果不小心触动机关,一时间,水流止息,水帘散去,二人四目相对。
她笑容一僵,不好,露馅了!
阮如玉转身就要溜走,结果被萧景衍一把揽在怀里,他眼眸漆黑深邃,温润疏朗的声音中莫名带了一丝玩味,“公主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阮如玉不敢回头看他,她还指望着方才水气四溢间,他没有完全看清自己的脸容,故而嘴硬道,“放肆,本公主要去哪儿,还要由着你管不成!”
萧景衍扬了扬唇,“不敢。”
他虽是这麽说着,可手上的力道却一点没松,他就这麽半抱半托,揽着她回到了水阁。
阮如玉知道自己还是暴露了,只得轻声道,“随之,我就是一时兴起,你别——”
毫无防备地,她没有说完的话被他堵在了唇齿间,在挣扎中化作几声含混低语,“随之,这儿是公主府,有人看着呢!”
他笑了笑,从地上撚起一粒石子,随意一打,便见冰琼四溅,水帘空垂,剎那间的浮光掠影闪过她的眸子,她隔着飞花,撞入了他疏俊散致的眉眼。
乌发玄冠,襟袖含章,水光流曳在他棱角分明的侧颜之上,晕开重峦叠嶂间的碧漾晴波。
这世间怎麽会有这麽好看的人啊。
她不止一次地想,他可真美……
他望着她失神的样子,薄唇轻啓,“长卿,扮作公主好玩吗?”
阮如玉抿唇,他这是来向自己兴师问罪来了……
“还……”她勉力笑笑,“还行。”
“是吗?”他挑眉,宽阔温润的手掌扣住她的发心,将她带入自己怀中,“有多好玩?”
阮如玉因为要来谒见长公主,特意梳了沉星缀珠的飞天髻,此刻被他这麽一拽,发间的桂枝花树步摇顺着青丝滑落,其上的金银碎玉倾在她白皙的脖颈间,玲珑击水,风乱人心。
她脸颊微红,“随之……别闹……”
萧景衍擡指拾起步摇,冰冰凉的指尖滑过她的肌肤,带起一道灼热,他帮她将步摇扶正,笑道,“看你下次还扮不扮公主来唬人。”
阮如玉趁机从他怀里挣脱,气鼓鼓地说,“萧景衍,你欺负人!下次再让我逮着机会,一定要好好吓你!”
萧景衍牵唇,“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你今日便让我开开眼,看看你是怎麽吓唬我的。”
阮如玉从这看似平淡的语气中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身子不自觉就往水阁外闪,推拖道,“今天就算了,那个,我先走了。”
她一步步后退,却忘记了四下的水墙,眼看她就要被水花淋上,他心说真笨,连忙飞身抱住她,又带着她旋身落地。
阮如玉仰脸看他,诧异道,“欸,你不是不会武功吗,怎麽……”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上次花姹以毒攻毒,反而打通了我体内经脉,也算是意外之喜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