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您得住在孙傢。孙傢千不好万不好,终归是您的外祖傢。您隻要还在孙傢住著,就代表您受到外祖傢认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孙傢不能坏您的名声,也就不会让您的夫傢退婚。但若是您及笄时还住在迢山,外头就会流传些乌七八糟的话。”
章嬷嬷没有说“乌七八糟的话”究竟是什麽。但薑月窈很清楚,字字句句,无非说她晦气无福,是个“灾星”。
章嬷嬷语重心长地道:“所以,不管今日来的郎君是不是歹徒,咱们对外都得把他当歹徒。这是一个天赐的良机,可以让孙傢不得不接您回去。”
薑月窈的心沉沉地往下坠,她抱著水囊,轻声道:“可他不是歹徒。”
薑月窈一点都不想回去,甚至不想嫁人。看阿娘陪嫁的云岫间如此破败,说不定爹爹给她留的嫁妆实际上也已经十不存一。
可她知道嬷嬷说得没有错,孙傢掌控著她的婚事,由不得她。
章嬷嬷轻轻拭去薑月窈眼角的泪,抱著她,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背,没有说话。
薑月窈愈发难受,她腾地起身,像攥著救命稻草一般攥著装梅花的佈兜,哽咽道:“嬷嬷,我还没采完花。要是回去瞭……要是回去瞭,我就不能再采瞭。”
章嬷嬷默默地忽视薑月窈装满一兜的梅花,替她戴上幕篱,点瞭点头:“去吧,别离开这座院子,别去灶房那儿,有事要出声。”
薑月窈胡乱点头,踉跄地出门,一路埋头往最西面走,一直走到院子西厢房的最角落裡。
春寒料峭,她在残垣断壁上抱膝而坐,将头埋进膝盖裡,终于忍不住极轻地哭出声来。
不知哭瞭多久,薑月窈忽而觉得肩上一沉。她胡乱地抹瞭把眼睛,抬起头来。肩上滑下一角黑黝黝毛刺刺的皮,她怔愣地将它扶正,看向不知什麽时候出现的少年,低喃道:“谢谢你。”
她说罢,啜泣两声,更轻地道:“对不起……我没法留下来。”
“为什麽?”少年蹙眉俯视她,可幕篱的纱幔遮遮掩掩,他看不清她的面容。他索性伸手摘下她的幕篱,进一步问道:“因为要找品性贵重的郎君?”
薑月窈止住哭声,有些错愕地看向少年:“你、你都听到瞭?”
“昂。”少年大方承认,追问更紧要的问题:“什麽叫品性贵重?你的嬷嬷既然称呼我作‘郎君’,你又说我不是歹徒……”
“那麽,我行不行?”
当少年大喇喇地问出这句话,纵使薑月窈知道他不一定理解这意味著什麽,他或许隻是单纯地想把她留在身边满足他的好奇心,她还是受到瞭不小的冲击。
薑月窈有些手足无措地道:“可是我甚至不认识你。”
“哦。”少年深以为然地颔首:“我叫十一。”
“十一?”薑月窈问道:“是石头的石,还是时辰的时?是衣服的衣,还是涟漪的漪?”
“这麽麻烦?就是八、九、十、十一。”十一微微蹙眉:“怎麽?这个名字不品性贵重吗?”
薑月窈连忙摇头。尽管她从没听说哪傢用数字取名的,可想到他说他没有爹娘,她并没有追问。
“到底什麽叫品性贵重?”十一没有忘记自己最初的困惑。至于章嬷嬷评价的“淘气”二字,他径直忽略,反正也没说淘气的郎君和品性贵重冲突。
薑月窈被问住瞭。
她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她没有交好的女郎,接触的郎君更是极少。
薑月窈含糊地道:“品性端方,为君子道?”
十一皱眉:“什麽意思?”
薑月窈想找出具体的例子。可孙大少爷沉迷赌博,对她多有亵玩之意,肯定谈不上“品性贵重”。而哥哥……哥哥是个品性贵重的君子。可是,哥哥出海失踪,已经过去七八年。他的音容笑貌,都像隔雾看花一样模糊。
她近来接触得最多,又并不反感的,反倒隻有眼前的十一。
薑月窈抬头看著他。他身量高,就算穿著猎户的粗佈褐衣,还是很好看,像一棵修长挺拔的青竹。又比青竹更蕴藏著力量,瞧上去,结实可靠。
薑月窈低下头,攥著披在身上的一角毛皮。也不知道这是一张什麽皮,刺拉拉的,有一点点扎手。
她犹犹豫豫地道:“比如……会给冷的人披衣裳?”
“哦。”十一这下明白瞭,他点点头:“你等我一下。”
他话音刚落,不等薑月窈答複,转身就走。
薑月窈怔愣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她不知道十一口中的“一下”是多久,也不知道十一突然要去做什麽。但这次,十一回来得飞快。
他提著竹篓放到她的面前,问道:“这一篓够不够?”
“诶?”薑月窈茫然地看向竹篓。竹篓中装著一篓满满当当的毛皮,大的小的,灰的白的,应有尽有。薑月窈怀疑他把压箱底的毛皮都拿瞭出来。
她顿悟十一的意思,有些哭笑不得地道:“我不是说给人披越多衣裳的郎君,就越品性贵重。”
她身上披著自己的披风、章嬷嬷的披风、十一的黑毛皮,实在已有些不堪重负。
薑月窈揪住这重重叠叠的披风,低落的心情悄然扬风,她摇头道:“谢谢你,我很暖和啦。”
十一凝视著她,过瞭会儿,执著地问道:“那?”
薑月窈知道十一想问他算不算“品性贵重的郎君”。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不由收紧攥著毛皮的手指,轻声问道:“你一开始为什麽要给我披毛皮呢?”
在等待十一答案的间隙,她不由得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