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闻,你尚在襁褓便被孔大师捡回,由孔大师抚养成人。以他的声望,想必你的日子绝对不会难过。你十二岁随孔大师入都城面见先皇,先皇不仅重赏了孔大师,还称他为天匠。在都城时,你什么都不曾短缺过。”
他说的半分不假,班贺自有记忆起,便没有为钱发过愁,要什么向那些听候差遣的人说就是,很快会有人送来。不是玉成县的日子不好过,而是出逃的日子不好过。
“以你的本事,根本不该待在这种地方,受那些小吏刁难,窝窝囊囊地缩在这个小院里。在哪位达官显贵手下讨口饭吃,不比在这里好过?你就忍心让你师父的亲孙子,跟着你过寒酸日子,连大口吃肉都做不到?”
听到吃肉阿毛咽了口唾沫,还是梗着脖子喊:“师兄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吕仲良语重心长,班贺却神色冷淡,不为所动:“不劳吕大夫操心,我自有打算。诊金我会尽快给你送去,还请宽限两天。”
吕仲良起身准备离开,瞟了眼陆旋,忽然道:“你需不需要开点儿药?”
陆旋心头一紧,摇头道:“不必。”
目送吕仲良离开,陆旋回头,撞上班贺意味不明的视线,故作平静地别开脸,自顾自回了房。
班贺眉头皱起,不安在心间蔓延开来。他叫来阿毛,附在耳边耳语几句。阿毛挑高了眉毛,双眼睁得圆圆的,配合地点头。
师兄的安排,一定照办!
第13章排异
陆旋整理着床榻,外面日头正好,班贺叮嘱过隔三差五得空就要将被褥抱出去晒晒。
出门将被褥在竹竿上摊开,陆旋耳朵微动,敏锐察觉身后的动静。
阿毛猫儿似的蹑手蹑脚靠近,面上带着狡黠的笑容,忽然跳起来,双臂搭向陆旋的肩,像是要将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但他的动作被陆旋预先察觉,刚碰触到,就一个侧身避开,双手抓住他的手臂,将那猴精的小子抡到了身前。
阿毛咯咯地笑出声,男孩子间就喜欢玩这种打打闹闹的把戏,一点儿也不害怕,甚至还想再来一遍。
一旁暗中观测的班贺却面沉似水,眼中渐渐显出不忍,随后被必须那样做的坚决取代。
将阿毛扔了两圈让他过瘾,陆旋放下他,转身看见班贺正望着这边,掩饰了那一瞬的怔愣,若无其事地回房。
班贺跟在身后走了进来,听见熟悉的脚步声,陆旋不自觉牙关紧了紧,回头表情如常,问道:“有事找我?”
班贺不再虚以委蛇,语气压抑地收着:“把衣服脱了。”
陆旋定定望着他:“为什么?”
“让我看看你的手臂,就现在。”班贺上前几步,挡住离开的唯一出口,不断逼近。
他的表情认真得叫有所隐瞒的陆旋不敢直视,抬起手臂试图阻挡:“不用看了,不是说了没事……”
手臂突然被班贺握在手中,陆旋浑身戒备,差点就要出手攻击。压制住攻击的本能,他想要收回手,却发觉这样的力道竟然有些挣不开班贺的钳制。
“我不想再重复。”班贺声音冷硬,耗尽最后一丝耐心,伸手袭向陆旋的前襟。
陆旋反应迅速地抬起另一只手阻止,不知班贺碰到了手臂什么地方,屈指一弹,义肢竟然像手臂被击中麻筋似的短暂迟缓了几息。
就这几息的功夫,班贺揪住他的前襟,用力扯开来,看清眼前一切,当即脸色大变。
他的肩部连接义肢的部分红肿成一片,还有几处被衣物反复摩擦破损,渗出透明的液体——发溃痈肿,出现排异反应的典型症状。
班贺盯着陆旋肩膀,咬牙狠狠道:“什么时候的事?”
陆旋脸色难看,苍白地辩驳:“衣服太粗糙不小心磨红的,过一两天就会消了。”
“不可能。”班贺生硬地否决了他的话,“你的身体不能适应天铁,必须尽快取下它。否则,皮肉会从接触的部位开始腐坏,伤口会越来越严重,不取下绝无自己恢复的可能。”
陆旋看他的眼神变得警惕防备,脚步往后磨蹭,视线瞟向班贺身后的大门。
唯一出逃的路线被班贺死死堵住,那个跑动都会摔跤的人,此时却像是不可撼动般,悍然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