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有规矩的陆旋,周锷是个随性放飞的性子,不喜欢的地方就指出来,一点儿也不客气,刚来的时候就嫌陆旋吃饭不积极。他身体力行地想要将陆旋身上的束缚条框拆除,力图教导陆旋成为率性而为的性情中人。
陆旋只学到了一分,出乎意料的是,看起来老实憨厚的方大眼学到了五分。
拉打看陆旋犹豫,索性对周锷说:“你们一起来吧,人多热闹。”
“总得留一个看守营房吧。”陆旋说。
汪郜扫视一圈,反问:“留谁?”
留谁都似乎不太好,其他人参加节日盛会,独自留守营房的是谁都显得可怜。
“怕出事留一个人也不顶用,难不成还怕有人来偷砖偷瓦吗?都去。”汪郜一锤定音,他在这儿最大,听他的。
二十八当日,山营倾巢而出前往越泽村寨——足有七人之众。
沉浸在年节喜悦中的山民难能可贵地对他们不再避之如虎狼,或许也有罴兵在场的缘故,两千余人的村寨里起码一半是腰系熊皮的罴兵。
特意邀请来的尊贵客人被引到桌边坐下,盛装打扮的阿支在一群越泽少女中依然容色艳丽,欢快地冲着这边招手。陆旋目光顺着那个方向,看到了女头人征日,还有她的丈夫鸠格。
征日和族里的长辈说着什么,不时发出爽朗的大笑声。一群汉子端着酒碗围上去,争相向头人敬酒,征日一双瑞凤眼斜睨,嘴角笑意不减,向着身后一招手,立刻有人抱上酒坛。她喊了句短促的土语,直接抱着酒坛豪饮。在身旁人起哄叫好声中,汉子们看着手里小家子气的酒碗,散了一大半,剩下不服输的也不得不跟着换了酒坛。
山营的人是拉打请来的,但身为头人的征日却不一定要主动表现出友好。某种意义上,在西夷人看来,寻常族人对外交好可以说是普通交际,而以头人的身份对常年压制部族的朝廷军示好是一种示弱,因此征日与鸠格并未主动与山营搭话。
“每年都有人说要喝趴阿姐,现在还没有人成功过呢。”阿支不知什么时候抽身挤了过来,端着酒碗笑盈盈的,腕上银镯发出清脆声响。
陆旋眉梢微挑,转过头来:“大眼,你要不要去试试?”
方大眼瞪着一双牛眼:“试什么?”
陆旋朝征日一抬下巴,方大眼仔细看了看,摇头:“这女人厉害是厉害,就算我现在去,她已经喝完了一坛,赢也胜之不武。”
“少说大话,阿姐就算多喝一坛也不会输给你!”阿支拍着桌面,眼含笑意,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鼓动着外人去挑战征日。
方大眼没动,状似认真思索。郑必武暗中点头,很好,没有受激将法。然后,方大眼抱着这一桌的酒坛去了。
阿支咯咯地笑出声,坐在了空出来的位置上,揪着周锷:“来,喝酒!”
“喝什么酒,别闹。”周锷虎着脸,去抢酒碗的手被阿支避开。
阿支凝视他,再开口却是悠扬的曲调,唱起了敬酒歌。
唱了什么词在场四个汉人一句没听懂,但能看见周围人都看着这边,在周遭目光压力下,周锷接连喝下了三碗酒。敬完酒,阿支起身离开,毫不拖泥带水,回到族人中去了。
这样的艳福,是在座几个光棍做梦都得不到的,周锷反倒一副不情愿的模样,袁志看了都想揍他。
酒过三巡,何承慕忍不住问:“周什长,你为什么不干脆娶了阿支?男子汉大丈夫,嗝!唔……大丈夫成家立业,理所应当嘛。”
“阿支在越泽人的语言里,是三女儿的意思。”周锷往嘴里丢了颗花生米。
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陆旋不由自主看向还在和方大眼拼酒的征日。他俩各自喝下三坛,其他人已经悉数落败退场。
周锷面容惆怅:“征日二妹年少夭折,这世间仅剩最亲的亲人,她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另外三双眼睛直愣愣看着单脚踩在凳子上还在彪悍灌酒的征日,何承慕、袁志和郑必武仿佛能切身体会到他的惆怅。
还以为阿支叫阿姐只是尊称,没想到是亲生。
那女人的妹夫的确是不好当。
拉打那群兄弟簇拥着来给陆旋敬酒,陆旋没有拒绝,痛快喝了两碗,忽然抬手制止了下一个。他弯腰从脚边抱起一只酒坛:“碗太小了,咱们要喝就用这个。”
被征日的酒坛吓怕的众人纷纷后退,找着借口四散开去,怕不是又来了个酒神,一般人哪里敢开这种口!陆旋淡定坐回来,在郑必武诡异的眼神中将酒坛原封不动放到地上。
方大眼和征日的拼酒最终以方大眼先坐下结束,见他落座,征日也支撑不住倒在丈夫怀里,醉得越厉害笑得越灿烂。
鸠格派人把酒意逐渐上头的方大眼扶了回来,身体晃着差点坐不住。袁志扑上去拍他的脸:“别倒啊,你可千万别倒啊!你那么沉,那么远的路我可不想扛着你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