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贺坐在桌边看了好一会儿,感叹道:“这桌子都要被你扣出俩窟窿眼儿来了。”
陆旋停下动作,侧目向他看去,低声道:“我该怎么做,你教我。”
班贺垂眸,抬手覆在冰冷的手背上。薄薄的皮肉附着下能清晰看见骨线,瞧着并不强悍,却能轻而易举地引着金属造就的手臂移动。
“不要用蛮力,而是要感受。”
被牵引的义肢精准地按住了绣花针,随着班贺的移动,指尖从针上碾过,顺着滚动的针落在桌面上。然后分毫不差地重复,一遍又一遍。
起初,什么感觉也没有。慢慢的,摩擦产生的震动由模糊变得具体,滚动的针与表面摩擦,接着是落在桌面产生的细微高低差。摩挲不同材质,产生的震动似乎也是不同的。
直到那只手拿开,触碰过的钢铁之上遗存些许体温,陆旋目光定在那儿,一时忘了动作。
“你自己练吧。砍柴的陪不住放羊的,我还有活儿要干,就不陪你了。”班贺在他背上拍拍,起了身。
陆旋仿佛寻到了乐趣,低头碾着那根针干脆地嗯了声,等人转身走了才停下,往门口望了一眼。那一眼并无异样,平静地收回,继续试着拿取绣花针。
只是本该无知无觉的手臂,被握过的地方不知怎么仿佛隐隐传来热度。
第10章不速客
陆旋此时状态万不可出现在人前,尤其是官府的人。若不是他还要等叔父的消息,班贺只想叫他尽早离开玉成县,多留一天都是隐患。
为陆旋造那双手臂的天铁,是班贺别无选择下从古老爷那里“顺”来的,分量完全不足以制作手臂,更别提是制作两条胳膊。因此班贺只用那些天铁制作了核心支架,寄希望于凭它能支撑整条手臂动起来,好在结果如愿。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天铁矿严格受到朝廷管制,寻常百姓接触不到,有些人终其一生都不曾见过,可若是有钱就另当别论了。只要有利可图,便一定会有人铤而走险。黑市不时有少量天铁流出,皆是很快便高价出售,不知去向。
那些幕后买主有钱有势,用来干了什么或许没人管得着,班贺自认无钱无势一介草民,比不得。陆旋一身兼具人证物证,正是休戚与共,盗取天铁私造义肢的秘密若是被人发现,他和陆旋就等着一起倒大霉吧。
班贺提出要给陆旋造一双手臂的同时亦明白告知,绝不能轻易让人发现,或许他这一辈子都要躲躲藏藏。
在陆旋看来,比起失去双臂这根本不算什么。他还有大仇要报,绝不能在此落败,只要还能有报仇的机会,叫他隐姓埋名、改头换面也在所不惜。
杨典史公务繁忙,无暇过来询问,同时也是听取了班贺的话,让陆旋独自静一静。只要陆旋不出门,待在这院子里躲着人,能瞒一天是一天。
这话听起来颇为光棍,陆旋初听到班贺嘴里冒出这样的说辞,也是暗中惊诧不敢置信的。
但班贺诚挚的眼神与嘴角的微笑,无一不昭示着:对,你没有听错,我就是这么说的。
困在方寸之地,陆旋并无怨言。前些日子还能擒贼缉盗换些赏钱,现下又重归吃喝全靠班贺的场面,自然是指南不往北,说东不言西。
班贺说什么都有自己的一套道理,瞧着一副循循善诱的姿态:“你这双手臂还不能完全自如操控,需要勤加练习。不论做什么,只要能用到这双手,都是应该珍惜的好机会。”
他说着,递上铁斧,放入陆旋右手,又拿来笤帚,塞进陆旋左手。点头对自己的安排表示满意,班贺轻快拍拍手,将自己关进了那间小屋子。
陆旋低头左右看一眼,眉梢微挑,放下笤帚先去劈柴。
劈柴、扫洒庭院的活计都被陆旋包了,这时候便能体现出阿毛的懂事来。
他虽然总冒出些童言无忌的话,又有些惫懒爱撒娇,别人干活他倒知道在边上递个簸箕、送个汗巾,问一句需不需要喝水,一看就是个打下手的熟手。
班贺平日闲暇之时会教阿桃读书识字,阿毛并不跟着一块儿学,他似乎识字,道那些都是发蒙才学的,还不如自己去看书。他不仅能通读各书,每每看到书中疑惑不解的东西,还能和班贺争上一番。
几次陆旋看见阿毛在教阿桃写字,认真起来有模有样。这样的孩子,若说是出自寻常人家,陆旋是怎么也不信的。
守着陆旋处理完杂务,阿毛便殷勤地拉着他坐下,笑嘻嘻地把自己捡来的破铜烂铁摆出来,一样一样把东西往他面前放:“旋哥,帮我搓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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