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陆旋说。
因队伍中有一对象,成队人马本就不比单人匹马行路,行程越发缓慢,这段路程走了二十一天。
班贺面露疑惑:“贺礼中有象?圣上往年不是说过不要再进贡象了么?”
陆旋略惊讶:“我们从未听闻此事,若是知道,就不会送了。骆将军说,这是朝廷惯例,自高祖皇帝起,西南便开始向朝廷进贡大象,每年至少送来两头。”
“的确有这样的惯例。”班贺并不否认,“不过当今圣上对此并不热衷……”他掩了掩唇,小声说起了悄悄话,“主要,圣上嫌那些象吃得太多了。”
象房里的成年象一天的食料配量是官仓老米三斗、稻草一百六十斤,小象则减半。象又长寿,只要不染病受伤,活个二十来年不成问题,象房里的象越来越多,每日吃掉的粮食就不少。
养在象房的象并无多大实际用处,唯有召开祭典或是举行盛会,才会拉出来让各方瞻仰,一睹太平瑞兽的风采。训象也是一笔开销,本朝官吏绝大部分是中原人,根本无法训练大象,甚至没有见过。
被抓来的象未经驯养不仅不会听从指令,甚至会在人多时受到惊吓,发生踩踏误伤。因此朝廷每年要额外拨一笔款给象房训象,令这样的庞然大物臣服于天朝上国,以宣国威。
这一笔钱,自然物尽其用,从上到下瓜分一番,剩下也也足够象房的官吏们从番邦外族里请几位高手帮忙训象了。
再怎么不屑于与那些蛮夷番邦打交道,官吏们也得承认,与大象朝夕相处的蕃人训练大象的确有独到的技巧。为期三个月的训练之后,这些令象房官员头疼的大象变成了训练有素的“仪仗兵”,不仅能顺从地在引导下随着仪仗队从人群中走过,引无数围观者赞叹惊呼也不会受惊发狂,如此罕见的场面将成为盛典中百姓最喜闻乐见的一环。
即便如此,举行一次盛会至多也只用得上八九头象,因此在当今皇帝看来,有几头象充数便可,没有必要饲养一大群。
他会有这样的想法,班贺猜测,多半是被元光十二年,象房里六十多头象的巅峰盛况给吓坏了。
能吃就能拉,象粪堆积成山,不可谓不壮观。
“不过你们已经送来,也退不回去了。”班贺笑容里满是揶揄。
陆旋管不着这些,他只负责护送贺礼,可不为贺礼是什么负责。
比起那些,他更好奇班贺眼下的官职:“你入朝为官,做的什么官?”
班贺指着胸前白鹇:“不过是个,小小的五品郎中。”
陆旋:“吕大夫为你谋来的?”
“他哪有这个本事,是辅国的宁王求的旨。”班贺说,“不过,并不只是因为宁王——我与淳王做了个约定。”
提到淳王,陆旋立刻想到充满威胁的葛容钦:“什么时候,你们做了什么约定?你在外两三年,不就是为了躲避他?”
班贺压低了声音:“傻小子,自己主动送上门去,和让他找上门来,完全是两码事。”
那时在玉成县见到淳王,并不在班贺预期中,但不可否认,见到淳王是他想要见到的结果,只是时机有所偏差。
能让淳王亲自来找他,才能说明在淳王心中这件事到底有多少分量,他才有底气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谈判。这与自己找上门将决定权完全交到对方手上,有着根本的区别。
陆旋望着班贺,那张面孔仍然波澜不惊。他在此时忽然意识到,班贺的离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回来——被人请回来。
这三年来,班贺并非漫无目的地在外游荡,从头至尾,都有着清晰的目标。
那……陆旋心中忽然生出困惑来,他在班贺的计划中,是怎样的角色。
一个计划外的闯入者,于是顺水推舟地与他同行一段,然后到了转折点,就此分道扬镳?
丝毫未曾察觉陆旋心中所想,班贺兀自说道:“我向淳王承诺,能给他统帅万军的将,攫戾执猛的兵,和破坚摧刚的器。可实际上,我能交出来的只有器。”
陆旋不知这话什么意思,怔愣地看着他,班贺语重心长:“言归,牛我已经吹出去了,你可千万别给我丢脸。”
“什……”陆旋睁圆了双眼,“你!”
班贺抬手放在他的肩上:“丢脸好说,怕的是丢命。淳王已经发话,若是没做到,就让我去当先锋。”
他说:“你知道先锋是什么,就是会跑的箭靶子,就是挡刀的人肉盾牌。到时候咱们俩一左一右放在最前边,整整齐齐。”
声音还是那好听悦耳的声音,出声的唇还是魂牵梦萦几乎印刻在脑海里的唇,但陆旋还是没能想明白,怎么就从班贺那张嘴里说出了这些话。
不,用不着他想明白。这是班贺在告知,他所必须要做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