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很快就到了。
汽车停在路边的一条土路分叉口处。
土路左边是一栋早已废弃坍塌的茅草屋,右边是一栋带商铺的自建房,这会儿商铺里哐哐麻将声正吵得厉害。沿着土路往里看,一路上隔三差五就立着个自建房院落,到尽头,总共有家人。
师涟老家村子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林羽翼就在这儿下车。
“等等。”师涟叫住她,“今天元旦节,不提点儿东西回去?”
“这不忘买了吗?”林羽翼无辜摊了摊手,一大早就去看牙,她哪记得买东西啊。更何况她和她哥的关系……没必要买什么大礼包做什么表面功夫,她自己也懒得,最多就被邻居们嚼嚼舌根,她不在乎。
“后备箱里有,你选一些吧。”师涟早就料到了般,打开后备箱,“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心意,你哥他们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开心。”
林羽翼沉默片刻,最终没有拒绝师涟的好意,她左手拎一箱舒化奶,右手一袋大礼包,无奈地向师涟告别:“下午见。”
“下午见。”
林羽翼踩着土路往里走,这条土路维护得不错,部分路面做了硬化,所以并不难走,她走得很快,拐个弯下坡,迎着竹林往前几步,迎面就是一栋老旧的二层小楼。
很典型的农村砖石自建房,墙面瓷砖早已染上洗不掉的污色,小楼一层没有窗户,二层玻璃窗里漆黑一片,在干燥的冬天竟然透着股湿漉漉的腐朽气息。
小楼外的院子倒是很宽,里面停着一辆二手油车,几辆电瓶车,两个七八岁的女孩正在里面追逐笑闹,门口瘸腿的大黑狗“汪”了一声,两个小姑娘齐齐望过来,看见提着红色大口袋的林羽翼,她们眼睛亮晶晶地冲过来:
“姨姨!”
林羽翼脚步微弱地顿了一下,突然有点后悔,就算没必要给哥哥做人情带礼物,早知道给小朋友买点儿什么了。
她立马加快脚步迎上去,把礼包放在一边,蹲下身子张开手臂,任由两个小姑娘重重撞入自己怀中:“小王大王,新年快乐。”
哥哥和嫂子都姓王,生了这对双胞胎女儿,干脆就给她们取了大王小王这个小名。
“回来啦?”紧接着探出头来的是一个头发微白的中年男人,他皮肤是深沉的小麦色,因为经年累月的劳作而显得粗糙,只看皮肤状态和花白的头发,他像是个苦命老头,但偏偏他的身体十分壮硕健康,身姿挺拔似二十七八的小年轻,两种气质杂糅在一起,有种奇异的违和感。
抛去气质不谈,只看五官,他和林羽翼竟然有几分相似。
同样是锋利有棱角的下颌,同样是深邃明亮的黑眸,同样是立体挺拔的鼻梁。
他是林羽翼的亲哥哥,王登高。
“哥。”林羽翼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语气不自觉变软了一些。
“嘿,回来就回来,还带什么东西?”王登高瞥见那两个礼盒,单手拎起来,絮絮叨叨,“拔牙疼吗?我给你煮了瘦肉粥,中午你就喝粥,就着新鲜豌豆颠——你能吃青菜吗?没问题吧?”
“麻药还没过,不疼,能吃,没问题。”林羽翼搂着两个小姑娘往院子里走,无奈笑着挨个回答哥哥的问题。
“小鸟!回来啦!”紧接着是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女人三四十岁的样子,一双柳叶眉懒散地弯着,唇角百无聊赖地勾着,身子自在的靠着墙,她的皮肤没怎么保养,头发随意弄卷,尽管接近中年,却依旧能够从她五官中瞥到年轻时的一隅美貌。
“心宜姐。”林羽翼笑着喊了声。
这是她哥哥的妻子,王心宜。
“你怎么还带东西了?”王心宜看见那两包礼盒,和王登高如出一辙的反应,瞥一眼便盯紧林羽翼微肿的脸颊,想要盯出个花儿似的,“拔牙顺利吧?疼吗?中午你哥给你煮了粥,我再给你下点儿新鲜豌豆颠,你能吃吗……”
“顺利,不疼,能吃……”林羽翼乖乖把刚才的话又答了一遍。
大小王两个小姑娘这时也反应过来,眨巴着大眼睛跟着问:“姨姨拔牙了?拔牙疼吗,流血了吗?是不是很吓人……?”
“……”
一片笑闹声中,一家人准备好上坟的祭品,一锅白煮鸡,一盘耙耙柑和苹果,还有几大包纸钱,硬是往后山走出了浩浩荡荡的感觉。
进村那条土路的尽头是田野,田野的尽头是小山。
准确的说,不是小山,只是一个杂草丛生的无名山坡,山上只有零星几棵树。两个小孩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开路,干枯的草丛已经没过她们大腿。
“小鸟,你还记得吗?以前这里是个树林,我们小时候最爱在这儿捉迷藏,爸就在旁边当裁判。”阳光下,王登高笑意灿灿的眼眸里反射着光点。
“记得。”林羽翼看向王登高手指向的干枯鱼塘,有两只狗儿在里面追逐打闹,把枯萎的芦苇草翻出一层层金色浪花。
林羽翼依稀记得,小时候,那里还不是鱼塘。
是一座郁郁葱葱的小山。
那时的林羽翼很喜欢在那里和哥哥追追打打,累了就一头栽进父亲的怀中,向他控诉哥哥有多可恶多丧心病狂一点儿也不知道让着自己。
父亲杵着拐杖站在树荫下,温和无奈地揉揉她的脑袋,哥哥在旁边笑得灿烂。
后来……
哥哥去广都城里打工了。
父亲过世了。
打沙采石的浪潮渐渐兴起,那座小山一点点被推平了。
她自己也长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