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道:“虽然也是我自己想要停下,是我自己选择停下,但偶尔……也还是会有一点焦虑?怕以后的我会后悔,会埋怨自己现在做了错误的决定。”
汪霁今天一天脑子里都很乱,回来的第一天汪奕扬问他是不是后悔他摇头,回来这么久他也一直告诉自己不后悔,没有什么可后悔,但今天接了那通电话后,他好像开始有点质疑自己。
他一直以来内心都很平静,他确定自己厌烦上班,厌烦加班,厌烦无穷尽的打卡和报告,更厌烦酒局应酬和拍马屁,对这些的厌烦超过了他对于高薪,对于世俗意义上的成功的渴望,他喜欢早起听鸟鸣,傍晚看夕阳,喜欢现在的一切,但现在是这样,以后也能吗?他努力了那么多年换来的表面光鲜,真的就这么放弃了吗?
他有些焦躁,这种对于未知的焦躁,对于他自己与大环境格格不入的生活状态的焦躁让他忍不住想要倾诉,想要找人聊一聊。
而符苏是他最好且唯一的倾听者。
他们两个认识这么久,从没问过对方以前的事,汪霁不知道符苏为什么选择这里,符苏也不知道汪霁为什么要回来。
他们聊天气,聊食物,聊游戏,聊山间花草与云雾,从来没聊过这些。汪霁今晚的一番话好像在两个人之间撕开了一条小口,那些之前从没有人提过的事渐渐涌出一点到水面。
“我很久以前就停住了。”听完他的话后,符苏说。
汪霁侧过头看他,攥紧的指尖松开,抱枕掉落在地毯上,他甚至没有注意到。
“你不焦虑吗?这个社会,大家都在动,都在往前。”
符苏摇了摇头,他倾身捡起抱枕,拍了拍又递给汪霁:“可以停下来是一种幸运。”
汪霁伸手接过,微微有些愣。
符苏的表情很平静,他一直都是这样,让人看着他就觉得在他这里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引起波澜:“我见过太多的人在不得不往前走,连停下来喘口气都艰难,所以能够停下来,哪怕退后,哪怕回头,在我看来都很幸运。我能停下来,对此我心怀感激。”
这一番话是汪霁全然没有预料到的,他就这样看着符苏看了很长时间,直到符苏偏过头与他对视。
他的眼神在夜灯下温和又明亮,语气也是:“反正无论怎么选择都会后悔的,那干脆就只求当下舒心。”
山在动,风也在动,汪霁的心在这一刻也安稳地在跳动。
就这样吧,他想,他不想要光鲜,他只想要他自己。
采茶
清明前,素日平静的乡里热闹起来。
不少人家敞开院门,备好草帽和竹筐,茶枝已经迎着春风吐出嫩芽,这里的人们要上山去采茶。
茶采回来或是按斤称重卖给收茶的人换一份收入,或是自己去茶厂加工成干茶留着自家喝,每年清明前后,茶山上还有茶厂里就是乡里最热闹的地方。白天摘芽,晚上炒茶,整座山都弥漫着淡淡茶香。
村里的茶山是几十年前按人头分的,这一片归他家,那一片归她家,摘茶时只摘自己家的,不能摘别人的,摘错了是要起纷争的。
如今几十年过去,村里大多数人家只有老人还守在家里,孩子们都出去了,还有些人家已成了空屋,家中的人早就不在云岭待了。
从前是茶多人也多,现在茶山依旧,摘茶的人却少了。
六点钟,天已经大亮,整座山笼着清晨的飘渺雾气。
一早就起床,简单啃了根红薯做早饭,汪霁拿上水壶,背上竹筐,院门扣上发出铛的一声响。
他家的茶山分在中岭,路有点远他不打算过去,后山上有一小片野茶,他打算去后山。野茶数量不多,但他摘来做两斤干茶自己喝是够了。
一路走到山下,上山前,汪霁弯腰扎紧裤脚。茶山上有蚂蝗,这种虫长得吓人,咬到人还会吸血。
汪霁小时候被咬过一次,他从山上摘野果子下来,路旁的婆婆瞧见他衣领处有血忙喊他过去,拉开衣服,一只蚂蝗趴在他肩膀上咬得鲜血直流,他当场就吓哭了,手里的果子掉了一地,后来婆婆跑到厨房兑了盐水,往上面泼了好一会儿才把蚂蝗弄下来,见汪霁流了眼泪还把他带回家,从柜子里翻出几粒奶糖哄他。
清晨天气好,站到高处向远看能看到对面茶山上摘茶的人。到了茶季,天地间绿意盎然,雾气绕在茶树间,戴着草帽在摘茶的人是整片绿里唯一又鲜活的点缀。
茶树沿着山势起伏排列得整齐,汪霁带了个小板凳,竹筐放在身侧,他在一颗茶树旁坐下。
采茶这种活,看别人做觉得很简单很治愈,大片起伏的茶山,伴着鸟鸣与茶香,指尖灵巧如跳舞,青翠嫩芽就这样落入竹筐里……轮到自己上手采才体会到不容易,摘茶比起种地又是另一种细密的累。
从六点多钟摘到太阳出来,汪霁起身活动一番,转脖子时骨头都咔咔作响。
两个小时,竹筐里只薄薄一层,换做茶农这个手速肯定不合格,但汪霁已经很满意了,他本来也就是给自己找点活干。
种地也好,采茶也好,这种和童年记忆相吻合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让他觉得踏实,觉得温馨,就像每天傍晚他坐在院子里吃晚饭,抬眼就能看到山那边的袅袅炊烟一样。
到了中午,汪霁站起身捶了捶腰,小半筐茶叶和板凳就放在山上,他下山回家吃中饭。
许多人家采茶时中途是不回家的,早上往背篓里装几桶方便面,背一个保温水壶,到了中午直接在茶山上泡面吃,更简单一点的直接就着榨菜吃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