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就是决断之人,此时定了念头,交代起来依然丝毫不乱。
“至于诱敌的人,你或者明若带一队人去就是,尽量别跟他们起冲突,能不损失就不要再有损失。”他阻住诺林的话,“至于去帝都,人多几个少几个也是没什么差别的,就让他们在百里之外,万一——”
他生生住了口。顿得一顿,道:“我现在就走,最好。还是你一起去。去跟明若说清楚,剩下的就全交给他,让他自已看着办就是。”
月色虽然甚淡,然而依然能够隐约辨得出道路。
一路急赶,都是默默无言。
“……其实你应该早早跟我说。”看着天色渐渐明朗起来,一路寂静的少年突然低低地开口,自言自语般几不可闻的声音。“或许用不着如此……”
近十倍于帝都人口的军队,连夜袭城,事出突然大多数魔族几乎都没得及有任何反抗就身首异处,至于有反抗的也是立时乱箭射毙,更何况是有那样的接应,这几乎是没有任何悬念的压倒性的全面胜利。至于帝都方圆百里之内只要有魔族居住的地方,都无一例外地被洗劫一空,余下的所有魔族都被带往帝都。
然而玄云对此似乎没有任何喜悦,反而只是无趣地冷眼看着。
帝都中的魔族被迫堆挤在大街上,——泼过火油的大街,房屋上也无一例外地浇透油,在各个出口积上柴薪,持着火把的士卒看守着,城墙上,持弓的士兵每过一刻便射杀十人。
玄云靠在墙门楼的阴影里,转过头去看看悬在城门口上那半具人。是的,只能算是半具。被长矛贯空着四肢钉在城头上的王,在烈日下连日来每天受着鞭策,刀剐等等酷刑,只剩下一息尚存。
在自己的子民面前遭受着百般折辱的王,,被迫于墙头眼睁睁看着的王后以及公主,和城墙下随时都有可能葬身火海的民众,每过一刻便杀十人。竟无一人出声愿意投降或求饶,只是那样静默地无声地看着。
里边白纱帐中赤王一付志得意满的模样,正同带来的几个宠妃嬉闹,不时传来嬉笑的声音。
玄云冷冷地听着,突无声地冷冷一笑,有些嫌恶地转开头,看向墙外。
在落日薄辉之中,墙外除了横七竖八来不及打理的尸体之外,罗列的是持弓严阵以待的军队,整齐地围成扇形,与城头上密布的弓箭手互为照应,只在南面留出一个缺口。
看到远处一闪的白点,玄云不禁微微一笑,仿佛此时才得了些乐趣,露出些欢悦的神情来。
来了。
已经可以看到远远的城池,以及城头上森严罗列的弓箭的闪光,虽然有活动的人影,却听不到声音,整座城正诡异地安静着。等着他。
“哥。”后面紧跟而来的一骑人马。听得到夏树在叫他,从半路上一直紧追到此。
他突然回头,静静地一笑,那一笑安静得,不由得身后的人全都怔了一怔。
想必从今以后,夏树再也不会那样子的叫自己了吧。
然而人却是一刻不停地冲过去了。直到城墙下,也不畏那满墙头的弓箭,仰起头来向上看着,目光从那悬在城头上的父亲身上一掠而过,淡淡地对上玄云从上而下俯视的眼,波澜不惊。
玄云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城墙上俯身看着,隐隐冷笑,神色间却是淡淡的令人捉摸不定。
赤王大概得了消息,带了两个随从,从城楼里出来,一路到城墙边,顺着玄云的眼光看去,和下方剔透冷静的碧色眸子一撞,只觉得遍体生凉,不由一怔,别的却都没有看清楚。
“赤王在上,”他听着自己冷静得不真实的声音,仿佛是别人在耳边说话,字字都冷剌到心里边去。“魔国长子辉夜,愿意臣服陛下,魔国珍宝,一应陛下取用。魔国子民,一应陛下差遣。魔国的领地,一应陛下驰骋。”
四野里本来就极静,他这番话更是说得字字清楚,声声入耳。
玄云悄然地扯开嘴角无声地笑了,饶有兴味地静听着城池中的人群在窒息般地一静之后,渐渐升腾起如同水声沸腾的绝望与怨恨,无数的厮喊传来,连同有形有质的怨毒而憎恨的目光向着城下平静的少年席卷。
更多的声音只是在毫无意义的呼喊,连日来的煎熬、坚忍、不屈以及期盼,在一瞬间全因一个人、一句话而全面崩溃。化作恐惧、愤怒,决堤而来。
“很好。”然而还不够,这还远远不够。玄云悄然笑笑,轻轻一挥手,一边早已备下的弓箭手刹时扬起弓,对准了那个悬在城头,奄奄一息的王——此时听了素来最器重的儿子投诚的话,宛如一池冰水当头浇下,竟似清醒了些,正低哑的嘶叫着什么,随即涅灭在如潮的人声里——是不能留了,也用不着留了。
他悄悄地从一旁抽出弓,冷眼地看着城下的少年瞬时终于变了变神色。
在弓箭离弦的同时,突然地一掠而起,冒着漫天的箭雨,猱身直上,去势甚快,从袖中扬起一道雪色的寒光,层层拨开箭雨,没等看清楚,只一瞬的工夫便几要掠上城墙上来。
“啊。”被那样的刀光剌了一下眼,仿佛下一道雪光就将划到自己身上来。赤王一声惊呼,不由自主地急退了几步。
玄支却张起弓,对着那急掠而来的人影。阴郁地一笑中,箭势微微一偏,离弦而去,那箭光竟也快如一道闪电般沉猛。
这一动作间,辉夜却是已经掠到城头上来,守城的士兵不由得有些变色,然而毕竟是训练有素,一惊之下,阵势丝毫不乱,箭势反而更加密集,那一箭就在这一个时机射到,竟是避不过去,从左肩上贯穿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