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侧目瞪了他一眼,将茶杯重重地搁置在案上,“柔儿去得早,齐念她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教出的女儿是什么样的我自然知晓。磨刀石,到底是委屈她了。我会留下一道密诏给她,在我死后,也保她百年富贵。”
帝王家最不讲亲情,可面对齐念这个女儿,齐庆王又无法做到完全狠下心。他想用女儿磨儿子,然后等儿子继承大统之后再用密诏保女儿。可他偏偏不去想既然公主已做了皇子十几年的磨刀石,齐镇早已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哪里会因为一封遗诏而轻易放过这位权势皆无得公主呢?
齐庆王在位二十几年,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有时候揣着明白装糊涂,反而倒叫自己的那颗摇摇欲坠的慈父心好受些。
他沉吟片刻,“让公主来见朕。”
“诺。”苏见海缓缓退出,到了殿门口,那领班的小太监悄声问:“师傅,这是怎么个事儿啊?陛下可从来没动过这么大的怒!”
“还怎么回事,就那么回事呗!你去公主府请殿下来一趟,记得,叮嘱殿下小心应对,陛下心情不好。”
苏见海肯出声提醒乔念,一是因为他全家曾受过公主恩惠,为了报恩;二则他心里也有计较,公主若真要去争那个位子,并非毫无胜算。
秋风凉,乔念拢了拢身上的衣袍,轻声道:“好,本宫即刻就去,有劳了公公费心了。”
那小太监自然点头哈腰,“没事的,没事的,这都是奴才该做的。”
等到人走后,安严才从珠帘后走出来,他轻声笑,“殿下料事如神。”
“我猜还不止这些,父皇大概还会给我留一封召书,保我后半生富贵的诏书。”乔念将那张册封为宝珠公主的诏书扔进火盆,火光照亮她的眼神,那样冷淡,“女子与男子不同,女孩子从母亲肚子里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与这个家、与她父亲的权势总有隔阂。
即使这个家里只有一个女孩,那她的父母也不会想着将权势给予她,而是会期盼一个样样的都好的女婿,把这个女婿当成儿子养,这个家族便又多了一个可以掠夺权势富贵的男子。他们会说‘千百年都是这样的,没人会承认女子掌家的’。”说到这里,乔念顿了顿,抬眸看向因火光而飘忽的安严,“所以,我就要做这开天辟地的第一个。若我掌权,我必叫这世道翻一翻,而我的位子也将会由女子来继承。”
火舌吞噬了诏书,将它烧得一干二净,残留的一点灰烬被秋风吹向四方,再不见踪迹。诏书已毁,从此刻起她不再是宝珠公主,不再是任何人的掌上明珠,天下权力的游乐场,是时候让她来搅了。
乔念到乾坤殿的时候,齐庆帝还在批阅奏折,见她来了,还不等拜,他便挥手,“你我父女,不必拘礼。”
乔念还是规规矩矩地拜了下去,“先君臣,再父女,老祖宗的规矩儿臣不敢忘。”
齐庆帝便道,“起来吧。你既然来了,必知道朕找你来是为了什么。齐念,无论你再怎么能干,就像你刚刚说的老祖宗的规矩,不能忘。”
他踢皮球一样,把刚才乔念的话又踢了回来,乔念刚刚说的规矩是行礼的规矩,而他口中的规矩则是继承大统的规矩。暗示她女子不能为帝,劝她少费心思。
乔念坐在这个在位二十几年的皇帝对面,气势上甚至隐隐压了他一头,她又笑,“可糟粕的规矩就是得改改,不破不立,祖宗几百年前定的东西有些在当下也是不适用的,父皇应该比儿臣更懂这个道理。”
齐庆帝将手边的茶杯“嘭”地摔出去,“齐念,不是你的东西不要肖想否则即使是父皇也保不住你。”
“儿臣不过是就事论事,父皇何必动气。女儿是您亲手带大的,我是怎么样的心性,您该是最了解的。父皇放心,赈灾的银钱皆是出自儿臣的私库,并未染指朝廷储银,而女儿也是为您的千古之名费尽苦心,还望父皇莫听他人诋毁之言而误会女儿用心。”
齐庆帝眯着眼看她,不置可否,半晌,他才嘶哑地发出一点声音,仿佛是从身体深处挤出来的一点声音一样,他轻轻地说,“下去吧。”
另一面齐镇在自己殿里急得跳脚,他将房内的古玩字画全都砸了个稀碎,还觉得不解气,拿着带刺的皮鞭打罚了还几个宫人才停下来。
郑聿就静静地站在那看着他发疯,反正整个延庆殿都是自己人,此时不会被任何人知道,他既然要打几个低贱的下人那便打吧,即使死了也无伤大雅。
良久,齐镇终于觉得心气消了,才转过头,收敛了那阴怖的表情,漏出些许孩童的天真与无措来,“郑先生以为此事我们该如何应对?”
郑聿摇摇扇子,道:“我们需要加一把火。既然陛下午后叫公主前去问话,必是已经对公主起了疑心,我们只需要将这份疑心点燃,让它越滚越大,那么此难便影人而解。殿下须知,这天底下的权柄终究还是被陛下握在手里的,他若坚持属意于你,那无论任何人认为公主高于您,那都是不管用的。”
齐镇追问,“若是她狗急跳墙敢逼宫呢?”
“逼宫?她哪里来的兵?京城五万守卫都由钱大统领掌控,而钱大统领不依附任何党派,是个纯臣,只忠于陛下。至于外兵,公主府与边疆大将无一有联系,根本不用惧怕。近年来陛下忌惮徐清,这是个厉害角色,掌握着御史台和吏部,我们便顺水推舟,将他和公主绑在一起。左右朝廷用人、结党营私,这样便坐实了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