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爱扶着小丫头的手,小心翼翼的往素心堂走。
昨个夜里一场薄雪,把卵石小径染得湿滑,虽早有婆子收拾了,可若不留神,还是有失脚之虞。
小丫头叫采儿,才从洒扫上提上来,活泼泼的,一路走一路叽叽呱呱。
“姨娘,你闻,好香。快看,好俊的腊梅,了不得了,伸出墙外的枝子就这么粗,里面的树得多大哩!”
白墙灰瓦,一枝金黄剔透的花枝探出手来,枝横碧玉,蜜蜡迎霜。
离得近了,阵阵幽香杳杳浮动。
花似金钟倒垂,偶尔一朵开的蹊跷,就能看到白瓷似的花萼。
“这是素心腊梅,单这树就占了小半个正院,怕是有二百岁呢!”杨爱笑说道,随手掐了一朵,在手里把玩。
“是了,怪道这院子叫素心堂!”
院子里一片女儿家的笑声,明月带着头的顽闹。
她早起看到下雪,想起旧年父亲在梅树底下窖藏了雪水,沏得茶来,异常轻浮淡雅。因此上决定自己也藏上几瓮,回头邀父亲来品评。
明月握着一把竹剪,亲自上了树,从树尖上专挑含苞初放的剪。
碧波几个扶着朱梯站在矮处,冻得微红的手里,捧着个鬼脸青花的小瓮,里面约么攒了小半坛雪。
锦团也在树上,被明月指挥着爬上爬下,这猫儿虽然颇有分量,却动作轻盈,能压低花枝,又不会弄落上面的积雪,干这个摧花的勾当倒是个好手。
“少奶奶,杨姨娘来了!”
明月轻轻一点树干,纵身飞了下来,几个丫头见惯了,也不惊奇,自顾自的继续采着梅花上的白雪。
她怎么来了?
这位杨姨娘真是奇人,也不知是自矜身份,还是自轻身份,反正从没到自己眼前来过。
她不来,自己更不会往公公的姨奶奶那去,进府这大半年,竟然没照过面。
思想起来,怕是这位有意回避呢!
却不知,今个上门因为何事?
“请进来吧!把襄儿昨个送来的什锦蜜饯取些子来!”
明月净了手,坐到熏笼旁,文思锦被上窝着一只羽毛鲜活的大鸳鸯,见是她来,伸长脖颈,用头顶的翎羽蹭她的手,一派求抚摸的模样。
锦团跟着进来,瞧见立时吃醋,往上一扑,湿漉漉的爪子就往鸳鸯的眼睛抓过去,那鸳鸯也登时炸毛,伸着长颈去啄它。
这两个就是冤家,每日里为了争宠也不知要打多少个回合。
杨爱进来的时候,两个不省心的已经缠到了一起。
“呀,这是怎么了!”
“让姨娘看笑话了,相思,锦团,再闹今天都不用吃饭了!”明月镇住两个胡闹的,扭过来打量杨爱,不由心里一突。
这位杨姨娘好生面善!
青裙碧袄,松松绾着随常云髻,并无簪环佩饰,单只斜插着把梅木脊梁象牙的梳篦。气质沉静娴婉,通体书香墨韵,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她抬看过来,明月心里顿时想到四个字,明眸善睐,这双眼睛生的真好,也正因为这双顾盼生辉的眼珠子,让明月想起了那八幅天女图来。
殊不知,杨爱见到她更是惊奇,差点脱口叫出婉儿妹妹来。
“少夫人,你娘亲可是姓唐么?”
“我娘姓韩,出自吴淞韩氏。”明月细细打量她的神色,心里惊异,终是迟疑的问了句,“姨娘可是觉得我长得像谁?”
杨爱颇为刚才的失口懊悔,却仍是不由自主的看向明月的眉间。
那里,一点朱砂,艳光四射。
“婷婷绿盖可怜人,分花处怎销魂。……心尖一点赤砂痕,拭罢犹存。”想不到隔了二十年,竟然又看到了这点拭不去的朱砂痕。
“是妾身冒昧了,刚才看花了眼。少夫人生的真是好,姑射山人一般。”
杨爱神色平淡,莞尔一笑,岔开话题,“昨夜老爷回来,说了一件为难的事。”
明月疏朗一笑,她自幼长在谢襄书房,学问上面学了个斑斑杂杂,性情却学了十足十,最是豁达通明。
事急则变,事缓则圆,天底下的事,都如雪下青石,早晚有大白天下之日,这位姨娘不说也就罢了。
彩霓捧着一个八宝盒进来,蜜枣、梨干、杏脯、海棠果金黄淌蜜,甜滋滋的果香引得锦团喵喵叫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