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线泛着粉橙,朦胧的光带着影,勾勒出南晴小脸上的表情。先是有些微微的惊讶和无措,紧接着就忽然生动起来,弯起眼睛,那个简简单单的笑容仿佛能甜进人的心里。
喻逐云的喉结也滚了滚,捏紧手里这叠已经被翻得皱巴巴的资料。这些古文并不好背,大段大段精简的句子拗口无比,需要反复读反复念,许多段落极近相似,一不留神就会搞错。
他很久没学过东西了,看这些文字只觉得陌生。
大脑已经生锈,重新运转的过程中疼痛无比,有好多瞬间都恨不得将这几叠资料扔了了事。
然而此时此刻站在这儿,能有十足的底气看见南晴的笑容。
值了。
喻逐云问:“先从哪一篇开始?”
南晴弯着唇笑,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十足的自信。
他对这些古文已经烂熟于心,不需要看资料就能抽背,想了想便问:“‘小子,何莫学夫诗’,下面是什么?”
喻逐云接得很快:“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这后面跟了一连串类排比的句子,里头还有个遐迩的“迩”,很容易就会说错。然而他的速度极快,毫无磕绊停顿。
“朝闻道?”
“夕死可矣。”
“君子喻于义?”
“小人喻于利。”
“……”
二人一问一答,喻逐云的眼神自始至终都落在南晴的身上,没有半分躲闪和迟疑,也没任何作弊的企图。
直到天边最后一缕光芒也消失殆尽,树叶簌簌摇动,显得灯影绰绰,南晴终于检查完毕。
从论语到劝学,再到师说。三篇古文,喻逐云一字不落地全背了下来。
南晴抬起眼,心忽然变得很软。
所有人都觉得喻逐云不好接近,许多人都对他退避三舍,仿佛他十恶不赦杀人放火。可他明明什么也没做,甚至认真地,一字一句地,站在路灯下,念完了三篇佶屈聱牙的文言文。
即使他拼尽全力记下的这些东西,放在庞大浩瀚的学海里,根本算不上什么。
然而,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
南晴鼓励他:“你做到啦,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我们趁热打铁吧,你把数学复习的内容和物理没有看懂的公式都拿出来,我再给你讲一遍。你这么聪明,一定可以很快就学会的。”
空荡的学校里分外寂静,这会是冬天,没有蝉鸣鸟叫。
这些天站在礼堂中央,接受着万众瞩目,在领导老师的鼓励下向众人宣讲的少年,此时此刻,眼睛亮晶晶。
他在那样的场合波澜不惊,现在却仿佛见证了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
喻逐云整颗心被这个眼神揉得生疼,有些满足,有些窃喜。他知道南晴与他是云泥之别,一个是好学生,一个是坏小子。
可如果他继续这样下去,两人之间,会不会没有这么大的差距?
“行……”喻逐云回过神,刚打算按照南晴的吩咐拿纸笔,却又忽然停了下来,“算了,我回家再看看。你刚刚才结束宣讲吧,吃晚饭了吗?”
南晴早在一个小时前就打算吃饭了,然而现在情况有变,于他而言,有学习劲头的喻逐云是千载难逢的。
他摇摇头,一脸希冀,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神圣的学术气息:“没关系的,我一点都不饿。其实高中物理只需要从重要的概念入手,像一棵树一样进行延伸就可以,我给你举个例子,你马上就可以听……”
喻逐云笑了,反手将资料折回了包里,语气不容置喙:“你不饿我饿行么?”
中午没吃饭,胃酸腐蚀着他早就千疮百孔的胃壁,现在正在烧着疼。
他的额头上其实全是冷汗,只是借着夜色的遮掩才没让南晴发现。
“赏个脸,一起吃饭?”
满园夜色,风也温柔,喻逐云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和轻软。
南晴杏眼圆睁,反应过来时已经点了点头。
过了几秒,他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有些许做贼心虚的不安:“高老师给了我一叠餐券,没跟我说能不能带朋友一起去,但是今天是周日,应该没有人管……”
“我们去吃教师食堂吧!”
喻逐云:“……”
操!
他被气笑了,教师食堂!哪个像他这样的坏学生愿意去老师眼皮子底下吃饭的?
然而拒绝的话都到嘴边了,又被他自己咽了下去。
南晴这辈子也没做过什么坏事,这会眼睛亮晶晶,一副鬼鬼祟祟的小模样,简直把他萌得心肝发颤。
最终,喻逐云咬牙,有点绝望:“……行。”
所幸这会六点多,老师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食堂阿姨拿了餐券,问也没问就给他们打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