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帝手中的酒杯落在桌上,庭中丝竹歌舞之声骤停。
四周一片寂静之声,伏郡王妃在旁悄悄扯了扯婆母的衣袖,秦太妃脸上怒意难掩,在场不少人的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萧恪却在这危急之时冷笑了一声,转身朝那先前翩翩起舞的宫娥走去。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他俯身自宫娥裙摆下捡起了那只不小心被踩了一脚的酒盅,返身回到秦太妃桌案前,也不擦拭酒杯,不发一言就直接伸手取过桌上酒杯再次斟满,单手将那沾染着尘泥的酒杯举到了秦太妃面前,平静重复道:“母妃请。”
秦太妃盯着那只脏了的酒具,抬头怒视着面前亲生的幼子,却始终没有伸手去接。
“母妃请。”萧恪又将那酒盅往秦太妃面前一送,几乎就要抵在了妇人嘴边。一旁的伏郡王妃见状,伸出双手要去代婆母喝掉。
啪!
萧恪抬手将长嫂的手打开,那声音在寂静的庭中显得格外刺耳,众人噤若寒蝉,唯有齐帝好整以暇看着宁王这一家子的内斗来,而从始至终,对于萧恪种种放肆不孝的行径,他都未发一言。
“这酒是陛下让秦太妃喝得,长嫂可别错了规矩。”
只一句,伏郡王妃便不敢再过多阻拦了,秦太妃终于动了,她一把夺过面前的酒杯,也不管那只酒杯是不是刚刚被宫娥踩在脚下过,便将酒水一饮而尽。
萧恪嘴角挂笑,双手交叠在胸前朝秦太妃浅行一礼,口中道:“儿子谢母妃宽恕。”
而后走回正中,一抖袍袖,不发一言朝上首的齐帝再是一拜,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齐帝心满意足,抚掌大赞道:“允宁实乃子侄一辈的表率。朕那几个不成器的小子该同你这堂兄弟多多学习才是。”
“父皇说的是,儿臣等自是该向允宁多学学,才好辅佐太子殿下。”满座之中,三皇子率先举杯起身附和皇帝的话,他一开口,其他几个小的也跟着举杯起身朝萧恪示意。
自有内侍奉上酒,萧恪拿了,侧身朝一众起身的皇子龙孙回礼,却先那几位殿下一步微躬下身子,也算全了起码的礼仪规矩。
以太子的身份,萧定昊无需迎合皇帝这种话,萧恪却还是在敬了一众皇子后朝太子举杯示意,而后仰头一饮而尽。
齐帝一直打量着在座众人,当他视线转向秦太妃那边时,康王却在旁忽得开口赞叹道:“允宁天资聪颖,只是年纪小缺些个历练罢了。不是都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皇兄不妨让允宁多历练历练。”
齐帝闻言转回头笑骂道:“你这又从哪里听来的词就随便往上用。”
康王摸头傻笑了几声,回道:“皇兄还不知道臣弟嘛!实在是胸无点墨,听到什么就夸夸,也不知道允宁这般聪明的孩子该怎么夸,还得皇兄教教我啊!”
“朕可怕被你小子气死。你不是夸允宁聪慧?找日子,你去燕郡王府住几日,说不准过阵子连上阵杀敌都能学会了。”
齐帝又将话茬带到了贺绥身上,萧恪闻言神色一紧,康王却大笑了几声连连摆手道:“别别别!皇兄饶了臣弟罢!读书写字就够折腾我了,舞刀弄枪着实来不了!来不了!臣弟可不喜欢尘土飞扬,臣弟只喜欢温香软玉。”
康王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本就是兄弟之中最年幼的,齐帝继位之时他不过是个十岁的半大孩童,后来建府搬出去更是索性泡在了女人堆里,不过大抵也是这个缘故,康王是齐帝几个手足兄弟活得最逍遥自在的,偶尔还能同今日这般与齐帝插科打诨,说笑两句。
兄弟俩随口说笑两三句,齐帝嘴上虽斥了幼弟却还是将他那话听了进去,视线扫过自己的几个儿子,而后对躬身立于正中的萧恪说道:“不过九皇弟说得也是,允宁这整日回府惫懒也是时光空度。既如此,朕就将…通政司交予你统管。自明日起,你每日去东宫之后,便去通政司应卯罢。”
通政司勘合关防公文,奏报四方臣民之言,明面上是替皇帝整理奏折纳言的文书之所,实则掌百官万民上诉之声,是实打实的权力所在。
太子执杯的手顿了一下,而贵妃和三皇子听闻这一消息面上却都显露出一丝笑容。
之后自是满座贺喜。齐帝这一番旨意既是给予萧恪信任的象征,也代表着燕郡王府彻底从先宁王的阴霾之中脱离出来,成为左近皇室子弟之中掌权的第一人。
“臣萧恪躬谢圣恩!”萧恪一撩下摆,恭敬叩首谢恩,垂下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愉悦之色。
“起来罢,你这孩子就是心眼实诚。”见萧恪久久不起,齐帝唤了一身。
而再起身时,萧恪眉目依旧低垂,未敢直视齐帝,面上却能显见喜悦之色,齐帝命他回席,之后从头至尾都并未追究刚刚秦太妃当众打落酒杯之事。
萧恪虽面上如常浅笑,一边同齐帝说话,桌下的手却不由攥紧。贺绥的手强势插入萧恪手中,免得他又将自己掐伤,而即便手指被捏得生疼,贺绥也没有将手抽走,甚至脸上也不见丝毫疼痛难忍的样子。
待宴席散去,萧恪才恍觉自己做了什么,双手包住了贺绥那只被他攥红的手指,吹了几下小心问道:“阿绥,疼吗?”
贺绥摇了摇头。
“是我一时忘形,我们回家。”
“好。”
本就是为了给齐帝递自己的把柄,所以萧恪丝毫不用忌讳在何种场合被人看到与贺绥亲近,甚至教越多人看到才更好。
二人相携出宫,半道看到带着内侍先行一步的康王萧佑涟,萧恪拍了拍贺绥的手,自己快步赶上前头的人。
“康王叔!”
康王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萧恪笑。这顿家宴唯有他照常吃喝,席上又喝了不少酒,这会儿双颊酡红,眼神迷离,整个身子几乎是靠在身边的内侍上的。
男人瞪着眼看了半天才认出面前的人,大着舌头含糊说道:“云…嗝,允宁啊…你怎么…嗝,有三个影子……”
看人都重影了,显然人已是喝大了,萧恪却如常向男人行了半礼道:“今日之事,多谢康王叔。”
“啊?谢嗝!谢我什么?本王…嘿,本王可什么都没说。”
“侄儿来日再携厚礼登门致谢。”
“嘿嘿,不谢、不谢嗝…再来!”康王连头都没对着萧恪,空攥着个拳只当自己端着酒杯了,显然人已经喝得迷糊了。
他旁边的内侍便顺着自家王爷的话哄着说,一边赶紧将王爷扶出宫门,早有车夫侍卫等在宫门外,人一迈过宫门槛儿,几个康王府的下人便七手八脚将人搀扶着送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贺绥几步走过来站在萧恪身边,看着康王府马车离开的方向,压低声询问道:“你同康王也事先有商量?”
萧恪笑得一脸狡黠,趁四下无人看,就着那一点子酒劲在贺绥脸颊上偷香了一口。
“回府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