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觉自己越缩越小,越缩越小,最后变成一个无知的孩童,忘掉了一切,也听不懂任何言语或情绪。
“什么时候决定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从你十八岁毕业的那一天。”教授温声答道。
毕业的那一天。
种种情景还历历在目。
那一天,她为洛翎戴上了毕业帽,告诉她,自己被辞退了。
“是因为我吗?”洛翎担忧地问道。
“不,洛翎,不是。”
慕佑宁笑着回答她:“我的远方不会来了,我已经看到了。我不能再陪你等你的远方,那是在赌。”
“人类的文学已经死了。”
“我窥见了,”她指着自己的心脏,“所以我已入罪。”
……
“可是,可是……”洛翎紧紧抓住她瘦弱的手,似乎想问什么,却又怎么也问不出来。
“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你太年轻,为了阻止死亡的到来,一定会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和死亡摆在天平的两端。”教授永远知道她在想什么,温柔笑着。
“可是,我的小洛翎,请原谅我的私心——因为一旦有那么一天,我的情感和我所有的一切,一定会选择你。”
“到了那个时候,我想,我活在世上唯一的度量衡就成了你,可是,孩子,”教授安静地注视着她,平缓地说道,“如果人活在世上只是为了另一个人,那将比死亡还要可怕的多。一旦生命成了依附于他人的筹码,那就成了树梢上的光、天晴后的雨滴,总有覆灭的那一天。或许有人称之为浪漫,但那只是病态的、扭曲的爱。那是毁灭,不是浪漫。”
洛翎听着听着就开始拼命摇头,哽咽道:“可那是不一样的啊,教授,您说的我怎么可能不明白?但如果您一开始就跟我说,或许我无法改变您对生命的看法,但至少……至少我可以改变自己,我可以渐渐学着接受死亡的道理,而不会像现在一样……”
到了最后,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你不需要接受死亡的道理,我的孩子。”教授却打断了她,“人不应该思考生与死的问题,你真正该思考的是,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啊。”
“我曾经很怨恨明娴,就是因为她不露声色地安然接受你的信仰,我花了那么久的时间让你学会质疑神明,你却把自己最重要的信仰祭献了出去……”
“……可是终于是我错了。”
老教授颤抖着笑了笑,道:“是我错了。洛翎,明娴是这个时代天生的领导者——自从那天,我在政府花园里见过她之后,我就知道,她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告诉我,洛翎,你也是如此吗?”
洛翎长久地注视着教授的眼睛,最终轻声叹道:“教授,我爱她。”
“那就去吧。”教授释然地点了点头,眼眸中似有星光闪烁,“人类的命运就在你们两个手上了。要记得,选择正确的,而不是生存的。”
言毕,她温和的眼眸永远闭上了。
洛翎瘫坐在她床前,心里似是狂风吹过的街道,一片破碎凌乱。
有一个念头前所未有地在她脑海中凸显了出来——这个世界上她所爱之人,终于就像几片羽毛,飘飘散散、零零散散,一个一个离开了她。
那么尖锐,让她好痛。
过了不知多久,她感到一个温柔的怀抱正在拥住她,原来明娴也跟了进来,一直就在门外等着她。
“别哭,小羽毛。”声音的主人那么温柔地吻着她的泪水,动作小心翼翼,充满珍视,“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们不会分离,我们永远同在。”
洛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尤其是在这么一个熟悉的空间里,千棠的笑声似乎下一秒就要从楼上飘来,盛夏的骄阳仿佛还没有褪尽,那时候,大家都还在,大家都还快乐着。
她简直是自暴自弃般地回吻着明娴,就算是私人公寓的那天晚上,她们也没有吻的这么凶过。
简直就好像是,她把所有的痛苦都倾注进这个吻里了。
明娴一只手托着她的下颔,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腰,尽量温柔地闪避着她进攻的动作,纵容着她那股近乎疯狂的情绪。
明娴什么都懂。洛翎知道的。
因此她就更加痛苦,她宁愿明娴因为被自己咬痛了而咬回来,宁愿两个人在这里抛弃世俗地做一次,也不愿意看到她这么温柔的一面、让她全盘承受自己的发泄。
“求你了,我求你了明娴……”她眼神炙热地可怕,像是自甘堕落的信徒拽住神明的衣袂,极力哽咽着、请求着。
明娴美丽的眼眸望着她,那么温柔缱绻,却听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如果是之前的任何一次,我都可以满足。可如果你想和我做这件事的原因,是为了发泄情绪,那就不可以。”
“洛翎,斯人已逝,生者如斯。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知道你明白这一点。”
洛翎绝望地抬眸望着她:“我知道又怎么样呢?!她们都走了……”
“我还在。”明娴低声说道,下一刻,她再次吻住洛翎的唇,“我永远都在你身边。”
峙
两小时后,慕佑宁的死亡通知下来了,享年五十九岁,几乎只有现在平均死亡年龄的一半。
她这一辈子没有子女,没有伴侣,没有近亲。一个人孤独地在文学的朝圣路上前行,终于在临近晚年的时候遇到了最得意的学生,却仍然选择了最终的死亡。
洛翎本来是不想回去的,一来是因为尘歌——这个人在她面前杀了五月的事情,她实在难以用言语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