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叶争流的需要上……除了解凤惜外,确实再无人愿意为了自己对上应鸾星。
她需要借着解凤惜的阴凉,争取来一段成长的机会。
等到日后应鸾星死了,或者解凤惜输了,那事情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
这一点,她明白,解凤惜也明白。
最难得的是,他们两个不仅都心里明镜一般,也都一样的不介意,这才成全了这段灯影戏般的师徒情谊。
解凤
惜笑道:“为师平生杂学旁通,少有不晓之事。你想学什么,我便教你什么。琴棋书画,斧钺钩叉,哪怕你想吊嗓子进梨园,那也没什么不可以啊。”
将那只七彩琉璃的烟杆放在手边,解凤惜饶有兴趣地支着下颌,脸上的笑意却缓缓收敛。他说话做事时,总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游离之意,然而如今,解凤惜把身上的懒散尽数收起,一寸一寸地敛回了骨子里。
他问叶争流:“我什么都敢教,可你想学什么呢?”
想学什么?
叶争流的眼底,渐渐漾起几分幽深的寒光来。
三年流民的印记,至今依旧篆刻在叶争流的骨髓里,她至今也无一夜深眠,合上眼睛,只要稍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蓦然惊醒。
荒野上凄凄的豺狼声已经足够可怕,然而很多时候,比起听到野兽的嚎叫,更可怕的是听到壮年男子的咳嗽声。
她想要把千顷埋葬了无数尸骨的荒野变为良田,春日有农者耕,夏天则万苗长,秋天丰收,冬日蕴藏——这个,解凤惜能教她吗?
她拜了应鸾星为师的第二天早晨,应鸾星就突然地翻了脸。叶争流眼睁睁地看着他身上飞出无数成人指肚大小的漆黑蜂子,如阴云、似鬼风,也像是阎王发下来的催命符。
她才眨一眨眼,昨天还勤恳招待他们、给他们端来自家杂菜饼子的老夫妇,就已经口吐白沫倒在地上。而那杀神一样的蜂群,却乌压
压地往村落深处飞。
应鸾星的手掌就那么搭在叶争流的天灵盖上,压着她跪在地上,一声一声听完了整个村落的惊叫、恐慌、别离和死亡。
她的新师父淡声问她“如何。”叶争流镇定地回了一句“极好。”在应鸾星转过身去以后,叶争流缓缓张开嘴唇,吐出一颗被生生咬碎的、染血的后牙。
叶争流要把应鸾星狠狠地掼在地上,捏碎他的头盖骨来听响。她要提起应鸾星的脖颈,让着男人朝着当初村落的方向叩足一百个响头,直到把他额盖磕裂,直到他迸溅脑浆——这个,解凤惜能教她吗?
浮生岛上,叶争流站在群玉楼的门口,遍体生寒。她望着一群笑盈盈的、眉间点染了鲜血的姑娘。她们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受客人打骂,因为她们已经被非人为地拧为一体,人人脸上都浮现出弧度相同的笑容,每个人的神色都刻印般地一模一样。
杀戮之神的意志在浮生岛的上空若隐若现,疯狂之神的面孔却潜藏在姑娘们的皮囊上。神明的博弈以活生生的无罪之人为刀枪,打响的第一炮战火,牺牲的全是渺小人类的疯狂和伤亡。
叶争流要那些立根不正的神明们滚出人类的世界,别传播邪异的教典,别把人类当成棋盘上随意摆弄的玩偶,明明争夺的是人类的信仰,然而疯狂的是人类,死去的也是人类。她想要人间的一切归于人间,神明的归诸神
——这个,解凤惜能教她吗?!
谁也不能教她,谁也不能救她,所以叶争流只有自己去拿。
她站直身体,朝着解凤惜的方向深深一揖。
“我想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大,我脚下的这片土地过往曾经发生过什么……然后,再让我看看我自己。”
她想知道天上的诸神如何运行,地上流淌着几多河流、养育了几个国家、又生活着多少黎民百姓。她想知道沧海城因何而立身,也想知道要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地翘起沧海城的第一块砖板。
最后,再让知晓一切的叶争流把目光放到自己身上,让她看看自己现在、未来、许久以后,到底能做多少事。
叶争流有六尺之躯,能凭此鸣出不平吗?
枕后生三寸反骨,能借此点燃烽火吗?
身负五千载泱泱史册,能由异世而来的文明,打破混沌乱世,换一场崭新的变革的吗?
如果还是不行,那……
那她尚有……一片冰心在玉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