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
六月底的风密密地吹着,灌得人的心情也密密麻麻。“今天就老老实实在家待着,明天不是要出成绩了吗?”吃完晚饭凌穹抹着嘴走到门口,杨燕赶紧咽下饭叫住了她。
“明天出成绩关今天什么事!”她弱弱地嘀咕,提起成绩最容易抖落出她的心虚,幸而凌楼也不是读书的料,没有起到好的榜样作用。
杨燕听见她的嘀咕火起,“答案出来后我看人家萧望都在估成绩,你看你一天到晚在干什么,只知道到处跑,整天见不到人影儿!感觉比上学的时候还忙,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我可比不上我哥那时候!”墙上时钟的指针指向八点半,晚饭因凌楼的工作推迟了好几个小时。几粒米在凌楼喉咙搔首弄姿群舞了一番,他用劲咳嗽了几声,米被咽了下去,但喉咙里还是有些痒。他狠狠瞪着凌穹,眼珠像两颗随时都可能蹦出的弹珠。老好人和杨燕背对着她,她肆无忌惮地向凌楼做着鬼脸。
凌楼读书那会儿高考前夕伙同几个学生爬墙泡网吧,从墙上跳下时崴了脚,偏偏与他同行的几人只顾去网吧抢到座位,留他一个人在暗黑的夜色中。他躺在地上骂了一阵同行者,躺累了想再站起来时,尝试了多次却是徒劳。万般无奈下他只好自己拨通了110。那时手机极少见,他存了好久的钱才买了同学一个旧的。杨燕知道他买了同学的旧手机心里心酸,同老好人商量了给他买了部新的。这下有手机可真发挥了大作用。
他是想叫来急救车的,哪知弄混了号码叫来了警察,警察叫来了班主任,班主任又叫来了杨燕。写了几千字的检讨不算,还着了杨燕的一顿狠打,本就瘸了的腿雪上加霜,高考时还拖着拐杖。
“你哥那时候怎么啦?好歹他现在也是有正经工作的人!一个人不是要看过去,而是要看他的现在。”凌穹站在原地没动,这句话正好说到了她的心坎。五四青年节成人礼后她陡然觉得人生多了诸多烦恼,嬉笑打闹固然是人生的一种状态,但那只是人生的表面,实质性的东西,自己好像什么也没抓着。她看了看空空的两手,耷拉着脑袋进了屋。看一个人重要的是看她的现在,自己现在又有什么呢?
“孩子高兴着呢,偏要找茬儿惹得她心情不好!”老好人放下筷子,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沉重了起来。杨燕也觉察到自己搅浑了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嘟囔搬出她读书时候有心念书家里没钱的话。老好人心下一凛,凌楼心头一紧,父子俩不约而同端着碗到了外面的楼梯。她独自说了几句也觉没趣,兀自闷坐。
萧望自上次被方寸久和方便面下了套挂在半空,飞檐走壁虽然挂在嘴边,却再也不说自己能飞檐走壁,换做了武侠小说中的人物。中午空袭的暴雨走后,安居镇风里的热又上升了一个等级。“夏天来了!”方便面说,他和方寸久躺在瓦片上看夜空,萧望弄着他的黑色眼罩,也不知要戴上还是取下。
“温度还不够!”方寸久说,夏天哪是穿长裤也不觉得热?夏天的晚上即便坐着汗珠也会止不住往下掉,躺着床上会湿一大片。衣服粘着背,裤子贴着屁股。想把自己时刻都泡在凉水里。
“安居镇的夏天这温度也差不离了,感觉比去年还闷热了许多!”
萧望跨过方便面到方寸久边上躺下,“手办还留着吧?”
方寸久愣了几秒,这几天在帮欧阳诗忙酒馆里的事情,方便面替了他几天。他偏头看着方便面,“喂,手办!”
“还在。”方便面脸上挤出一个尴尬的笑,胡乱作了回答,他哪有心思管手办?凌穹说不想在家待,以防杨燕问起高考成绩的事,逼着他下了岗自己当收银员在柜台一整天,这事儿归根结底得问凌穹,不过他没脸对方寸久说实话。他摸了摸肚子,说好的八点,现在已超出半小时,“凌穹怎么还没来?”他想到袋子里的方便面就馋得慌。
“望儿,去看看!”方便面腿架在方寸久身上踢了一脚萧望,萧望不耐烦地翻了身,然而那脚并没放弃,追着萧望的屁股不放。那腿蹭得方寸久实在难受,“我去吧!”他站起来,有手可摘星辰之感。
饭桌上又是一贯的沉默,吃完饭章林生溜进卧室,瞅着时间心乱如麻,时钟的步伐一分一秒吵得头大,他只好蒙上被子,企图把声音关在耳朵外面。蒙上被子透不过气来,黑漆漆地让人浮想联翩。无数带血的头颅奔他滚过来,呼喊声跟着快板声越响越近。
巷道的一盏灯大概患了咳嗽,咳一阵亮一会儿,光头强没把车开进院子,而是停在院门口,鞭炮声与客车的响声交织,他料定周金枝不会知道他已经回来。熄灭的路灯直挺立在远处,间或闪一下,闪现的光也极其微弱。他的胳膊搭在方向盘,光头靠在胳膊上,心里的一口气像被木塞塞住,外面的压力太大压着吐不出来,憋出好几滴眼泪,人无论在哪个年龄段,都会有无助的时候,小的时候被父母管束,一心盼望快快长大,长大后就好了,长大后又为工作,子女操碎了心。
方寸久脸贴着窗户玻璃,隐约看见光头强在里面,听到敲窗声光头强抬头,脸颊上还挂着几滴眼泪。看着是张人脸在外面,看了几眼他辨认出是方寸久,他吸了下鼻子抹掉眼泪,打开车窗时又抖了抖肩膀。
“谢谢!”方寸久吐出两个字。这二字让光头强受宠若惊,惊得他顾不及脸上的伤跳下车。跳下车一看,前方一片光亮,远照灯照得天地分明,是自己忘记关了。“您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