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是从一张张写满文字的纸笺上。
因为和家主关系不好,卫云章兄妹三人并不在家
族的族学读书,而那时候又年纪太小,还不能进国子监,所以卫昌便托关系,请了一位早已致仕的老翰林来给孩子们上课。
老翰林其实并不是什么大儒,但他有个很争气的弟子,当时在兼任太子太傅。一来二去的,太傅也听闻了卫侍郎家中有个神童,便要来了卫云章的作业仔细研读。读完之后,又一时兴起,拿去给了太子看。臣子尚且如此,为君者又岂可落后?以此激励太子。
太子自然不甘,拿着卫云章的小诗,翻来覆去琢磨了很久,终于被他发现卫云章有个字用得不够漂亮,还可以用更好的字代替。
太傅觉得有意思,传话给了老翰林,老翰林又传话给了卫云章,卫云章被他指出缺憾,心里有点不爽,可又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憋了半天,问老翰林:“到底是谁说的?”
他从小被夸,是傲视同龄人的存在,被先生批评也就算了,如今被一个不知是哪里来的小郎君指出问题,他自然有些不适应。
老翰林自然不能说是太子说的,便含糊过去:“你要知道是谁作甚?想打架不成?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为师夸奖你,是因为觉得你小小年纪便能有此才学,很是难得。但这不代表你完美无缺,只是为师觉得,这点小问题,等你再长大些,会自然而然改正罢了。如今被其他人指出,那便要虚心接受才是。”
卫云章悻悻:“我承认他用的这个字更好,可我的诗,乃是从无到有,他在我的基础之上修改,自然容易得多。先生不告诉我他是谁也行,但总得让我瞧瞧他写的诗如何。”
太子得知了这话,有些尴尬。
他是太子,学的是经世济民之道,那些雕琢精致的文字,能掌握最好,掌握不了也不强求。就算是太傅,拿卫云章的诗给他看,也只是半开玩笑地激励他而已,并不苛求他一定要达到这个水准,毕竟太子又不是靠写诗治国。
也许是看出了太子的踌躇,太傅说小儿之间戏言,不必理会,反正老翰林也没答应卫云章。
但太子想了想,最后还是让太傅转交了两份纸笺。
卫云章打开第一份,是一首写景咏怀诗。看完,他笑了一下:“那位小郎君挑了半天我的刺,只挑出一处来。可我现在只看了一遍,便能挑出他的三五处刺来。”
他把诗笺搁下,打开第二份。
看完一遍后,又看了一遍。
卫云章笑不出来了。
那是一篇关于史论的文章,主题是为什么某皇帝独断专行能一统天下,而某皇帝独断专行却会亡国。文章虽简短,但观点已初具犀利之色。虽然由于年纪原因,在大人看起来还略显幼稚,但对于卫云章来说,那却是他没有深入思考过的东西。
卫云章放下纸笺,不禁发问:“别人家的小孩,还会学这个吗?先生,我也要学!”
老翰林:“……”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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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觉得,父皇是疼爱我的。父皇登基的时候,母亲已经去世,可他还追封了她为皇后,立了我为太子,给我请了太傅,悉心教学。”太子立在暗室桌边,伸手缓缓抚摸过其上的案卷,“可有时候,我又觉得自己让他很失望。父皇那样的人,百年之后定会彪炳史书,可我却不像他。相比之下,反而是二弟更像一些。父皇将我留在身边理政,却外派二弟在军中挂职,他难道不知道贵妃和二弟的心思吗?却依旧这么做了。他立我为太子,不过是念着母后的旧情,倘若有一天他想要废太子……”
“殿下慎言。”卫云章提醒他。
太子收回手,笼着袖子淡笑一声:“此处只有你我,又有何顾忌?身在这个位置,凡事便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太子这条路,明明一切都是规划好的,可我走着,却常常觉得前路晦暗。”
“殿下不必妄自菲薄,殿下只是从小无母族撑腰,所以失了几分底气罢了。既然殿下也说,当今陛下功绩彪炳史书,那这样的陛下,又如何会糊涂到,选一个德不配位的人当太子呢?”卫云章道,“古往今来,帝皇数百,既有英主雄主,亦有昏君暴君。何人能够评判?既非本人,亦非子孙,更非臣子,而是千千万万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百姓耳。”
太子怔住。
幽幽暗室中,卫云章俯首叩拜:“臣卫云章,愿为太子殿下掌灯。”
时间倒转回那一年的春猎。
春猎最后一日,比赛都已结束,大家陆陆续续开始收拾行装。因为放进去的猛兽都已猎完,只余下一些灵活的小动物,没有什么危险,所以原本只开放给报名者的猎场,现在已经彻底开放,可以让一些文官或家眷也进大场子过过瘾。
卫昌已经得知了前一日的风波,本来并不想让几个孩子进去玩,但卫岚潇和卫云章很想去,卫夫人便去打听了一下,听说家主长孙还在帐子里罚抄课业,便作主,还是带着几个孩子进了猎场。
没有那么多马可以骑,一家人便坐着来时的小马车进了猎场。毕竟这是皇家的地盘,不是真正的野地,这块地方连猎物都是专门放进来的,自然也会有为方便打理而开辟的山道。
马车缓缓行驶在树林间,三个孩子把脑袋探出窗外,看着泥土上留下的猛兽脚印,纷纷发出感叹。偶尔有兔子窜过,卫云章兴奋地举起手里的弹弓,却往往只射了个空。
“父亲,父亲!停车!”卫云章说,“都怪车太颠了!”
卫夫人嗔道:“自己学艺不精,还怪这怪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