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即膝行道耶律重元身边说道:“父亲卓识远见,又岂是石敬瑭那等鼠目寸光,反复无常的小人可比。
“父亲,伯父封您为皇太弟,您也曾说伯父在醉酒后许诺日后将大位传给您?
“可您见伯父可有一丝实现诺言的举动?查剌(耶律洪基小名)六岁封梁王,那可是伯父和祖父继位前的王号!
“十一岁,总领中丞司事,封燕王。十二岁,总知北南枢密院事,加尚书令,进封燕赵国王。十九岁,领北南枢密院事。二十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伯父为了让他的太子之位更稳当,甚至不惜撕毁与宋国的盟约,弃岁币之好,应夏国之请共攻宋国。要不是查剌自己不争气,他现在已经得胜还朝,携威正位东宫了。
“父亲,伯父从来就没想过让您继位,他只是在驴脑袋前面吊了一根萝卜,哄着您您出力气呢!”
“放肆!”耶律重元被连着刺激,此时情绪终于到了极限,一巴掌把耶律涅鲁古扇翻在地,粗重地喘着气,像是被囚禁在笼中,找不到出路的愤怒老虎。
这一巴掌也把耶律涅鲁古的凶性给扇了出来,他连脸都不捂,只恶狠狠地盯着耶律重元道:“中原人说,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父亲若是觉得儿子不合您的意,那就请现在就杀了儿子吧。
“儿子也好先赴幽冥,为全家老小打个前站,免得将来受苦,同往黄泉!”
耶律重元被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喉中已能感到腥甜之气,万幸耶律涅鲁古用一句话把他拉了回来:“至若父亲担忧予宋人山后八州会遗祸子孙,为人诟病,儿子也有一计可解。”
耶律重元这才感觉好些,急声道:“什么计策,快说!”
耶律涅鲁古竖起一根手指:“我听过宋人说书先生讲的故事,他们的说三分里有一段儿子很喜欢,讲的是刘备借荆州。”
虽然有借无还很无耻,但在当下这个时代,政治本就无所谓道德,利益才是被摆在第一位的。
这本就是秘密协定,他打定主意不给,宋国那三瓜两枣的,还真能克服地利强取不成?
而且夺取战略要地必然会被视为全面开战,还能替他稳固朝堂呢。
这一下可算是削去了耶律重元的心病,他的语气软了下来,用着商量的语气对儿子说道:“你也知晓你伯父是一直将查剌当做太子培养的,即便查剌病故,你伯父仍有子嗣,强立太子,如之奈何?”
皇太弟和太子的继位顺序,还真是不太好论。
耶律涅鲁古听了却只是想笑。父亲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其实心中是已经下了决断的。
横竖都是要造反,反哥哥和反侄子能有什么区别?
这么问明显就是示意他要找背锅的,找好大义名分,找到解决方法。
好巧不巧,他也早就找好了。
背锅的最佳人选就是宋国使团,刺王杀驾,挑起战争,图谋燕云十六州,多么完美的理由啊。
至于大义名分和解决方法,他选择说出来邀功:“兄终弟及,宋国已有先例。况且父亲您已经被册立为皇太弟,又年富力强,深孚众望,岂是黄口孺子可比。
“若父亲仍有隐忧,可派人前往庆州,接出祖母,以安人心。”
宋国都能整出一个金匮之盟,他们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耶律重元大喜过望,像是第一次认识了自己的儿子,高兴之下连问题的核心都问出来了:“你伯父身边守卫森严,即便有宋人援手,我们能抽调的兵力有不过百人,该如何行事呢?”
耶律涅鲁古狡黠一笑,凑到耶律重元耳边开始小声嘀咕……
而梁鹤与薛泽此时也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小帐篷,伴着一碟炒黄豆和一壶粗酒开始复盘。
薛泽把黄豆嚼得嘎吱嘎吱响,担忧道:“你说耶律重元能同意吗?咱们都把话说那份上了。”
梁鹤则是对着酒使劲,滋溜一杯酒就下了肚子:“现在担心了?刚才怎么拦着我?让我多说几句这事说不定当场就能定下来。”
薛泽不悦道:“还让你这破嘴多说两句,恐怕不是事情定下来,是咱俩的头给留在那了,莽夫。”
都多少年了,还是成天把生死挂在嘴边,毫无城府。不拴上绳就得胡跑,真是不愿意说这家伙是自己同事。
骂归骂,但薛泽很快把话给转到了正事上:“不过我感觉耶律涅鲁古那小子很滑头,虽然答应咱们劝说耶律重元用山后八州换支持,但未必会认账。”
梁鹤全然没有这份烦恼,抓了一颗黄豆扔进嘴里,嚼得嘎嘣脆响:“不认账就不认账吧,反正官家又没打算从那打。
“无论他输还是赢,是不是履行承诺,辽国动荡的局势咱们是拿定了。开战理由和山后八州里还能任选一个,怎么都是咱们赢得多。
“要我说,他们不给还能更好些,说不得还会抽出一部分兵去增强防御,给燕蓟减轻压力,让下头的人多立点功劳上位。”
不知为何,见梁鹤这幅言之凿凿的模样,薛泽忽然想起来一句话: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辽国真正的兴盛是从拿下燕云十六州起,而如今这十六州似乎也要成为他们衰亡的起点了……
晃晃脑袋,收起这些不该有的情绪,薛泽继续说道:“无论如何,先把能调的人都调来在附近待命吧。
“耶律重元一旦动手,使团那边就得倒霉。都是官家看中的人,莫要折进去了。”
两人虽是各负责一片大区,可论打手,还是梁鹤那边多且优。
梁鹤又是一杯酒下肚,含混道:“放心,放心,我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