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伞静静靠在墙根上,没有戳破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
经历了整个夜晚的混乱,热水冲淡了争吵残留下的疲惫与烦躁,见到去而复返的柏晚章,除开一瞬间的意外,程朔很快平静下来,“不是就放在门口吗?”
“我刚刚看见。”
借口。
程朔问:“你把傅晟留在楼下吗?”说出来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司机把他接走了,”柏晚章解释,“刚才我好像看见傅纭星,你们吵架了吗?”
“你碰见他了?”
“没有,他没看见我。”
柏晚章笑了笑,视线停在了程朔湿漉漉的头顶,他提出请求,又是那副让人很难拒绝的祈求的姿态,没有多余的暗示:“我能帮你吹一下头发吗?”
程朔无言地看了他一眼,“这就是你说的做朋友?”
“可以吗?”
柏晚章很坚持,没有理会程朔话里的尖刻。
“你回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吧,”程朔说,“我自己会吹。”
他还不确定傅纭星今晚会不会再回来,也不想多生事端。和柏晚章之间的相处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清晰的度,时而越界一步,时而又装作若无其事,说着这些暧昧话,好像刻意地期望他多想。
程朔真搞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
试图关上的门被柏晚章阻拦,程朔一下子收了力,怕夹到他手。潜意识里,对方依然是少年时那个体弱多病、需要被照顾的角色。
也就是那么几秒的犹豫,柏晚章进到屋内,合上了身后的门。
“我只是想和你说一会儿话,”柏晚章很快服软,就好像刚才徒手拦门的人不是他,“不会打扰你很久,我马上就走。”
顶着这张脸,说着这样的话,程朔很难确定对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有多么让人心猿意马。
他移开目光。
“……十分钟。”
不能再多了。
吹风机的声音在卧室里很吵。
再三拒绝,程朔还是没能拗过柏晚章,他疲于为了这件小事争吵,坐在床上由对方摆弄着湿发。
这点没变,在不断变换的面具下,柏晚章一直都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人,大到生死,小到一句话。
“以前每次都是你帮我吹,”柏晚章的声音盖在吹风机巨大的噪音下,需要贴的很近,才能够听见,“我也想帮你做一次。”
对方温柔的动作让程朔很舒服,就这样睡过去似乎也顺理成章。他慢了一拍,问道:“有吗?”
“你不记得了?”柏晚章一闪而过失落,程朔捕捉到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当然记得。
只是在误以为对方离世的这十年里,他不容许自己回忆那段过去,每次想起,都会强迫中断。于是到现在,一切都成了碎片式的东西。
──他偷走了他爸的摩托车,他和在柏晚章约定好的那一天、那个地点接上他,他们带着身上全部的钱,没有想过要去哪里,未来在哪里,他们只想逃离。
然后他们一路向东,两个高中生,其中一个随时可能发病没命,那一路上的故事几乎都在程朔一次次的强行切断中趋于被遗忘。
“我们挤在旅舍里,那个房间摆了上下八张床,被子和枕头都油油的,有一股怪味。在我们对面是一个纹了身的红发女孩,你问她纹的是什么,有没有什么含义,你说你以后也想去纹,”柏晚章把他带入了自己的回忆,“热水供应的时间很短,你让我先去洗澡,在那天前,我们已经三天没有洗澡了。怕我感冒,你借了别人的吹风机给我吹头发,轮到你的时候已经没有热水了,你洗了冷水澡,钻进被窝的时候还把我冻醒了。后来好几次都是这样。”
程朔说:“你记得好清楚。”
“我全都记得,难道你一次没有回想过吗?”
“我……”程朔没了声音。
难道要告诉柏晚章──因为我以为你死了,因为你妈妈亲口告诉我,手术失败了,所以我一蹶不振,高考考得稀巴烂,去做了混混,成为你之前最讨厌的人,顺带一不小心伤了人坐了牢,现在你风光海归成了别人口里的老师,而我背着案底以后几乎没再有什么可能。
程朔怎么能说得出口。
真相太残酷了。他完全能够理解柏晚章的母亲一定恨透了他,带走她唯一的宝贝儿子过了半年颠沛流离的生活。走时完好无损,再见面却躺在icu里生死不明。
她恨他,欺骗他,这个道理多么简单?当时他怎么就相信了她的话?也许真的是关心则乱。
如今她死了,带着真相埋进土里,他又要怎么告诉柏晚章,其实是他母亲害了他们分离。
真相对柏晚章太残忍了。
他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