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客是傅晟提的,最后的地点却是程朔定的。
当黑色迈巴赫拐过七弯八绕的小道,停在了目的地前,傅晟下车,看着面前饭店高悬着的带有岁月感的破旧招牌,翘起四个褪色的角,随风晃荡。不知是否被与想象极具割裂感的这幕定住,一时停在了原地。
程朔走了两步后回头,“不进来吗?”很快想到什么,笑了下,“嫌脏啊?”
傅晟抬脚走了进来。
“两位吗?这边坐。”
系着红格子围裙的中年妇女揣着菜单熟练地上前招呼,当看到傅晟一身正装的打扮,一下子愣在原地,上下古怪地打量了好几眼。
店面不大,十张桌子顶天,坐着的全是些住在附近的居民,穿着老头衫趿着拖鞋就下楼来吃饭。傅晟和程朔一进来便显得极为格格不入,确切来说,是傅晟的出现。
深灰色的全套订制西装,没有一丝褶皱,前襟打着条竖纹藏蓝色领带,上头还别一枚精巧的领带夹,黑色风衣留在了车里,这会儿要是穿着,怕更加引人注意。
浑身的行头配上冷峻的面容,似乎更应该出现在精英云集的大厦里,而不是这家小小的苍蝇馆子。
一小男孩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傅晟,伸出带油的手就要去摸西装衣摆,被他妈妈眼疾手快地抓住,认真地教育了两句。
傅晟淡淡地瞥了一眼,正想要开闹的小男孩立马闭上了张开的嘴巴。
程朔对这场面已经提前有了预料,好在差不多过了晚饭高峰期,饭馆里人不算多,坐下后说:“我们先看会,点好了叫你。”
老板娘放下菜单‘哎’了一声。
塑料桌椅不大,留着深深的褪了色的使用痕迹,但却擦得很干净。
一家很普通的家常饭馆。
这儿当初还是蒋飞带他来的,开在居民楼附近,不怎么好找,但是味道过关,量大实惠。后来蒋飞为了工作不得不健身保持体型,开始痛苦地减脂,没有人陪,程朔也就没有一个人再来过。
今晚是临时起意。
要是按照傅晟的安排,想也不用想,最后肯定又是去哪个场合高端规矩一箩筐的高档餐厅,吃不饱另说,糙了二十多年,他实在是不习惯那种拘束的场合。
要么包厢里和傅晟大眼瞪小眼,要么西餐厅,围着一圈上一到菜恨不得配二十分钟解说的服务员。
哪个都挺窒息。
程朔这回还真不是存了心想故意为难傅晟。
翻开薄薄的菜单,“你有什么不吃的吗?”
傅晟说:“我不吃辣。”
程朔挑了下眉。这点两兄弟一模一样。
可选的不多,他看着点了三道家常菜,这家店分量大,他和蒋飞两个大男人三道菜能吃的扶着墙走,傅晟的食量肯定是比不过蒋飞,于是贴心地把其中一道炒菜换成了鱼汤。
“这家味道很不错的,待会你就知道了。”
傅晟打量了一圈不大的店面,空气里漂浮着来自后厨的油星味,略有些重,“你经常来吃?”
“不算经常,好久没来了,”程朔拆开塑料封裹着的一次性餐具,“主要是没人陪我来。”
“我以为你身边不缺人陪。”
紧绷的塑料膜陡然破裂,发出尖锐短促的一下,衬得傅晟话中的暗讽并不明显,倒像是一句不含温度的平铺直叙。
程朔头也没抬地笑了下,“缺是不缺,但要是和别人约会,肯定不能来这种地方,显得我太抠门,也没有什么氛围。”
‘约会’二字令傅晟掀了一下眼皮。
所以和他就可以了?
程朔的眼神印证了这个猜想,带着些轻慢,无所顾忌,“和你不用考虑这些。”
他又不需要得到傅晟的喜欢,不需要拿出那套把男人的手段。
他们都心知肚明,这只是一场等价的交换,各取所需后,便会分开重新回到之前的生活。
反倒不需要什么伪装。
所以,为什么还会在听见这个意料之内的答案时,仍然有一丝莫名的不悦?
傅晟敛眸注视着洁白的餐具,映出扭曲的倒影,眸中的深谙遮掩在平薄的镜片之下,无从窥探。
“菜来了。”
老板娘两手端着菜上了桌,热腾腾的香气一下子勾起了程朔空荡荡的胃,埋头吃了好几口,才想起面前没有动筷的傅晟,“这个不辣。”
傅晟夹起一块青椒,餐桌礼仪自幼刻在骨子里,即便换了场合,吃相依旧很斯文。
的确不辣,但浓重的调料裹着油,陌生的刺激还是让习惯了清淡的味蕾十分不适应,停顿之后,缓慢地咽下了喉咙。
如同这道菜。
这是一个从未涉足过的世界。
老旧的居民楼,开在巷子里吵闹狭小的饭馆,来来往往的人,满是油烟,还有面前毫无用餐礼仪可言的程朔。明明没有一项符合他的标准,却无法制止这场愈陷愈深的游戏。
于他来说,饭桌更像一个冰冷的小型会议室,循环在家庭与工作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