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生眼前是鲜红的一片,自己的血像雨一样淌在脸上,或者说是淌在肉上。
他听见有人叫那个姑娘“季无忧”,那个姑娘指着他说:“莫长生,你来看。”
来的不止莫长生一个人,听脚步像好几个。
他们踏进门时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大概是被他的模样吓到了。
这时有人说:“抓住白骨要紧。”
他们便像一阵风一样,来过,又走了。
梁生血肉模糊地在那里躺着,他从没奢望那几个人能救自己,谁也救不了他。
他只是在等死的时候想:活着,活着真好啊,要是能活着就好了。娘叫他活着呢。
几个人在他断气以前又回来了,他听见季无忧蹲在他面前仰头对身旁的人问:“莫长生,这人还能救吗?”
没人说话。
“莫长生?”
莫长生终于开口了:“凡人命数,不可妄改。否则界法日后也会在他身上追回来。”
“狗屁界法。”有个漆黑的影子从门外进来,手上拿着什么白花花的东西,“那今日他在此处遇到我们,被我们救下,就不能算命数了?”
梁生费力睁开眼,看到那乌衣黑发的少年手上拿着的,是自己的皮。
“我偏要救。”少年把皮铺在梁生身上,朝身后一个极高的红色人影说,“阿玥,看你的了。”
复皮的过程极痛,一点不亚于被剥皮的痛苦。寸寸发肤随着辽玥悬在他身上的那只手游走过的痕迹一点一点与骨头黏合,梁生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这样的痛楚使他在意识昏迷之际发出丝丝呻吟。
“别睡啊别睡啊。”黑衣公子发现不对劲,一骨碌从柱子旁边蹭起来,跑到他面前,“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他牙齿打着颤,挣扎着清醒过来:“梁。。。。。。”
黑衣公子把耳朵凑过来:“什么?”
“梁。。。。。。”
“对着我喊什么娘。”黑子公子说,“要找娘明儿醒了自个儿回家找去。”
“好了。”头顶的声音响起,听起来低沉稳重,“过了今晚就没事了。”
季无忧问:“这就好了?”
梁生撑不住了,脑子里那根弦一崩,陷入了昏迷。
入睡前,听见黑衣公子插科打诨:“我媳妇儿是谁,这点问题能治不好?”
“。。。。。。”
过了许久,梁生睡得朦朦胧胧,有人在他身旁生了火,一阵叮叮哐哐,那几人离去了,火还没熄,大概是留给他的。
可是下一瞬,又有人把一个冰冰凉凉的硬物塞进他手里,接着门外季无忧便冲这儿喊:“莫长生,你磨磨蹭蹭干嘛呢?”
“。。。。。。来了。”莫长生匆匆离去。
梁生睡得深深浅浅,把手中的东西攥得很紧。
天光已至,梁生在熹微的晨光里睁眼:他竟然活下来了。
昨夜那一群人与他而言好似一场梦境,若不是剥皮之痛刻骨铭心,梁生甚至快要以为白骨也是假的。
火在天明时熄了,他动了动恢复知觉的身体,突然想起那个叫莫长生的人留在他手心的东西。
梁生赶忙摊开手掌一看,竟是片金叶子。
莫说赶路的干粮,就算是去京城买座宅子,都有得剩。
梁生那时也不知怎的,白骨杀他都没想过落泪,这一早,竟抱着手心那片金叶子哭得撕心裂肺:“娘,我活下来了!我活下来了!”
凡人大抵就是如此,生死太过虚幻,真来了的时候挡不住也只能束手就擒,可若有人关心他下一顿能不能吃上饱饭,他真能为此记上很多年。
梁生收拾好包袱离开,路过庙中已经褪色的朱漆立柱,见上面龙飞凤舞刻着几行大字:
今季无衣到此一游,擒恶鬼白骨一只,救凡人梁XX一个,积功德两件,分一件与吾妻辽玥。
他日界法若要追责,皆算在季无衣头上。
梁生看完以后想,等到自己考取功名,非但要活着,也要如这位公子一般,虽无法生死人肉白骨,但至少会尽毕生之力,兼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