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寿了然,皇亲勋贵役使军卒修房盖庙已成了大明朝的惯例,更别提那位先帝爷为给丈母娘家修房子,曾经连京营都调动上了,三大营这种在旁人眼中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遭人惦记上也不足为奇。
“但不知周兄需要多少人手?”
“也无须多了,周某也晓得你们这些当将主的,空饷吃得厉害,凑不出许多人手,随便给我支应个两三千人也就是了。”周瑛说得甚是直白无礼,还一副为丁寿等人考虑的神情语气。
“哦?如此丁某谢过周兄体谅了。”丁寿嘿嘿一笑,似乎漫不经心地扫了一旁神英与孙洪一眼。
老神英忧心忡忡,究其本心,倘若神机营事务他能做主,定会想方设法凑出人手来把这姓周的混账尽快打走,惹不起这家人他还躲不起么,可他更知晓丁寿在神机营中倾注了多少心血,他这个坐营提督,不过是人家安排的一个门面,他今天敢擅自做主,明儿就得丢了差事,夹在这两尊大神之间,让他一时进退维谷,左右两难。
孙洪欲言又止,在他看来,周瑛此举纯粹无理取闹,欺人太甚,可正因他是宫里出来的,更晓得周家在禁中的人脉根基,孝肃太皇太后虽然已于弘治十七年驾崩,可如今的太皇太后、太后可都是被人家耳提面命教导出来的,焉能不顾念几分香火情分,真为这事闹到御前,恐怕圣人也是照准所请,眼前争执属实无谓了。
“营内近日裁汰了许多老弱,兵士数目不比以往,周世兄可否少索一些?”趁事情没闹大,神英只想弄个折中的法儿息事宁人。
“泾阳,自打周某人来你便一再推脱,什么难以独断,商议再行,如今丁大人已然来了,他还未说什么,你就又叫起苦来了,可是成心敷衍?”周瑛说着话鼓起了眼睛,对这位新晋爵爷殊无敬意。
神英连忙否认,“老夫绝无此意,世兄误会……”
“说穿不过抽调几千军士,与其进宫请旨麻烦那一遭,还不如承您几位的人情,把事私下给办了,周某人不辞辛苦亲身前来,已是给足了情面,怎么,几位这是要驳我们庆云侯府的面子?”
“周兄说笑,我等岂敢,”丁寿哂然一笑,转头道:“泾阳,既然周兄话都挑明了,我等也该拿出些诚意……”
神英连声点头,“唔唔,不知缇帅有何见教?”
“击鼓点兵,请周兄亲自挑选兵壮。”
“啊?!”神英与孙洪二人几乎以为自己听差了,这位锦衣帅今日是吃了什么错药。
周瑛哈哈大笑,“还是丁大人是明白人啊,好,既然来了,周某人也正好见识下神机营的威风,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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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校场上,旌旗猎猎,一个个整齐方阵排列场中,数万军士昂挺胸,雄壮威风。
“周兄,觉得如何?”点将台上,丁寿含笑询问。
“哎呦,好,都挺好的!”周瑛居高临下,目光从一列列军士身前掠过,眉花眼笑,赞不绝口,这群汉子一个个看着身强体壮,脑门倍儿亮,定都是搬砖的好手,以后再兴土木,定要记得还到神机营来寻人。
丁寿仰天打个哈哈,站在台上,气运丹田,声音朗朗送了出去,“诸军听着,庆云侯府欲从神机营调拨三千人马去修坟茔……”
此话一出,原本挺胸腆肚,志气昂扬的一众军士顿时一片哗然。
“肃静!”戚景通厉声疾呼,众军慑于军法之威,不敢再窃窃私语,只是个个神情黯淡,垂头丧气,本想着换了营官,振刷军威,神机营能够一扫颓态,有朝一日大家也能依靠军功出头,怎知到头来还是被权贵役使做工,早知如此,大家勤练那战阵武艺,辛苦为何?
戚景通虽呵斥军士,心中对此安排也颇有微词,只是碍于丁寿恩义,不好置喙,心道经此一事,欲要再振军心,可要大费周章,不由悒悒于心。
丁寿高站台上,对众军神情尽收眼底,唇角微微一勾,不露声色,转头询道:“周兄,你看哪支人马可供尊府驱策?”
“就这个、这个、还有那边那队,总之随便选上几千人凑够人手就是,丁兄你办事,我放心。”周瑛如今瞧丁寿可是相当顺眼,连称呼都热络起来。
“都成?”丁寿笑问。
“都成。”周瑛心情甚好,好说话得紧。
丁寿笑容倏地一收,喝道:“瞎了你的狗眼!”
周瑛一愣,丁寿神情转眼间判若两人,他还有些未反应过来,迟疑道:“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眼睛瞎了!”丁寿一把拽住周瑛衣领,将他拉到身前,指着台下军阵,厉声道:“睁开你那双狗眼好好瞧瞧,在你眼前的是太宗皇帝亲创之神机营,是曾随扈圣驾五征塞外,威震朔漠,立下赫赫战功,让鞑虏胆寒的威武雄师,不是给你修坟盖房、任意驱策的苦役杂工!”
“你……你……”周瑛为丁寿气势所吓,话也说不全一句。
“想给你老子找人修坟,你他娘来错了地方!”丁寿随手一推,周瑛一个跟头跌了出去。
“你好大的胆子,与我等着!”周瑛狼狈爬起,羞怒交加,指着丁寿的手指直哆嗦。
丁寿踏前一步,周瑛心底一颤,转头就跑,这愣头青不通人情世故,可别激得他再做出什么出格事来,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先走为上。
周瑛言说什么大多军士都未曾听清,可丁寿的话却一字不漏地进了耳中,原本低垂的脑袋重又昂起,沮丧神情更是一扫而空,眼见周瑛和他一干侯府随从,跌跌撞撞、慌不择路地逃出营门,神机营众军士再也忍耐不住,哄然大笑,校场中一片沸腾。
“众军听令!”丁寿台上高喝。
“在!”下面各营军士胸脯高挺,齐声应和。
“走阵演武。”
“遵命。”众军军心振奋,呼喝之声响遏行云,直通九天。
在各色号旗指挥之下,各营兵士阵型变幻,穿插游走,法度谨严,丁寿看得满意,身边几人却是难掩忧色。
“缇帅,纵然不允庆云侯之情,似也不必如此果决,那周瑛当众出丑,必不会善罢甘休。”神英这才出炉的泾阳伯,可没有对上的庆云侯的底气。
“我好言好语地回了他,难道就不遭人记恨了?左右也是翻脸,干脆就连桌子一块掀了,图个痛快。”丁寿不以为然道。
你倒是痛快了,老夫心里可不踏实咯,老神英直觉嘴里苦,胡子都被捻断了好几根。
“丁大人,那周家与宫中关系匪浅,若是一状告到圣驾跟前,怕是不好收场啊!”孙洪忧心提醒。
“孙公公放心,丁某既然敢揍他,就不怕在御前打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