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顺利,但是他们婚后没多久,隐藏在这幸福表象下的悲剧就开始显现出来。
最开始是他妈妈精神状态变得很差,整夜失眠,情绪极容易失控,时而狂躁摔东西时而又消沉地整日落泪,他爸爸一直陪着她想要安抚她,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反而让他妈妈的情绪更加不稳,冲他发脾气,发完脾气冷静下来以后,又恐慌地向他道歉,她无法控制自己,在好几次差点伤到他之后,她求着他离婚。
他爸爸没有同意,于是她一言不发地把自己关在画室里,没日没夜地画画,仿佛将画画当做了某种麻痹自己的方法,隔绝了自己与丈夫,直到有天画室里一直没动静,易良才推门进去的时候,才发现妻子竟然倒在地上,手腕上划了一道道口子,尚未凝固的血星星点点地落在散在地上的画纸上,场面惊悚又骇人。
他立刻将她送去医院,幸好发现得及时抢救回来,也是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她竟然怀孕了。
伴随着怀孕这个消息的,还有她患有明显的双相障碍,据医生说,可能是怀孕期间体内的激素变化加重了症状,才会导致她突然情绪不稳定地发作。
易良才在深思熟虑并且跟医生的沟通了解后,决定放弃这个孩子,但是他的妻子坚持要留下孩子,并第一次向丈夫开口诉说了她童年时期在福利院里遭遇过的那些不好的回忆。
那些童年阴影一直隐藏在她的心底,她长大后看似努力摆脱掉了那些可怕的记忆,但偶尔还是会在午夜梦回时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梦中成为梦魇。
她喜欢孩子,也想要有自己的孩子,她想要给自己的孩子自己从未得到过的爱,最终,她的丈夫妥协了,两人一起小心翼翼地守护这个孩子,她凭着一股坚定的意志,顽强地与体内的那个恶魔相抗争,就这样一直坚持到了孩子健康地降生。
三口之家得到了短暂的幸福时光,然而不久之后,他妈妈的病情再度复发了,随后一直断断续续地反复发作,直至后来……
并不是易良才一直不关心妻子不回来看望他们,事实上,是他的妻子一直请求他不要回来的。
因为每一回见到丈夫,她总是无法克制地会情绪失控,她不希望再让他看到自己那难看的模样,也不希望他伤心难过。于是他就仿佛被驱逐在外一般,有家归不得,只能让人时常关注着家里的情况,而自己,哪怕是应该阖家团圆的日子,都只能形单影只地独自在外与冰冷空气相伴。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易晓天七岁那年,他的妈妈最终还是没能战胜身体里的那个魔鬼,被蛊惑着跳入了冰冷的河水当中,他自此永远失去了他的妈妈。
葬礼上,年幼的他曾经听到的那番口舌,他的爸爸也听进了耳中,他是愤怒的,但是随后就被自己儿子狂暴时摔凳子和疯子一样挥打的样子给惊住,易良才一遍遍告诉自己那是一个孩子发脾气时正常的模样,但是他总是忍不住将儿子的样子,和当年妻子发作时的样子重合在一起。
医生反复告诉宽慰他,虽然会有遗传几率,但是概率非常小,他的儿子很正常,但他心中的忧惧有增无减,并随着儿子的一日日长大越来越严重,他开始有意识地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和妻子不要那么相像,于是不准他再画画,也不在他面前提起他的妈妈,每一回他闯祸,打架,或者做出过激的事情,易良才都会格外愤怒敏感,那就像是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心里,久而久之,反倒是父子间的隔阂越来越深,演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林杨清对他说,自以为是的隐瞒并不是真的为他好,这么久以来,母亲的事情已经成为了小天的心病,真的为他好,就应该相信他,让他自己走出来。
易良才在回来的路上一直在回忆这些年来的种种,直到此刻看到儿子坐在旁边,看着他少年人稚气未脱,却已有棱角的模样,才恍然发现,原来他的儿子已经这么大了。
而他这些年就好像一直在某个噩梦当中徘徊沉溺,一直这一刻,突然醒了。
……
易晓天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上楼的,脚步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转进了画室,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呆呆地躺在地板上,望着头顶的天窗已经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咻
砰!!
此起彼伏的烟花炸开声把他惊动,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才注意到手机一直在口袋里嗡嗡的震动。
掏出来一看,收到的都是来自好友的各种各样群发新年祝福,就连于晨都卡着时间给他发了一条新年快乐。
已经十二点了啊,他恍然回神,下意识给于晨拨了个语音电话,电话拨出去才忽然想起来有时差,他那边现在都凌晨五点了,正要挂掉,于晨竟然接了。
易晓天一时有点无措,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说什么,结巴了一下,“晨晨……那个,新年快乐。”
“嗯,”
于晨的声音听起来还很清醒,“新年快乐。”
易晓天慢慢眨了下眼,蜷起腿望着头顶的天窗问,“你怎么还没睡?”
“守岁,”
于晨说,他顿了顿,又问,“你的声音怎么了?”
“啊?”
易晓天愣了下,才发现自己嗓子有点哑,他清了清喉咙,勉强笑道,“没什么,有点渴了吧。”
于晨沉默了会儿才问,“易叔叔跟你说了什么?”
易晓天没想到他这么敏锐,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好一会儿才说,“说了……我妈妈的事。”
易晓天深吸了口气,慢慢地把今天听到的那些事情,一一说给了于晨听,借着这个过程,他也重新又回顾了一遍这发生在他们家的整个悲剧,最后紧紧咬住了后槽牙,逼着自己忍住呜咽。
于晨一直安静地听着他诉说,直到他把话都说完了,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轻轻说,“开一下摄像头。”
易晓天:“什么?”
于晨说,“我想看你。”
易晓天迟疑了一下,他用手背抹了把眼睛,点开了摄像头。
画室很暗,根本看不清他的样子,而在屏幕的另一边,于晨的画面里也是一片的昏暗,他似乎是正在窗边,窗外有隐隐的天光,窗子开了一点,风吹动窗帘,他的轮廓模糊又熟悉。
“这里望出去是海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