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天顶已薄薄透出亮光。然而边关的清晨寒冷入骨三分,这口井地方偏僻,还不见有人
经过。
我懒洋洋地继续。何亦廷!你还没讨上媳妇——
毫无征兆地,他平和的呼吸在一片死寂中消失了,像流畅的曲子乍地抽去一拍。来得很突然。
透过朦朦的光,我看到他一对深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很快,他的呼吸再次响起,急促中按捺着
几分明显的怒气。
亦廷的身体陡然压了过来。
他的手已不像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军中岁月艰苦,他变得刚劲,在我没有防备的时候,把我推
在井壁上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你说什么呢。他已经把声音压到最低,但那一声怒吼还是相当凌厉的。
我完全愣了。亦廷很少生气,对我更是如此。这样尖锐的怒意倒是第一次见。也许他也察觉到
自己的失态,扼住我肩膀的手很快便松开了。我肩头的疼痛终于褪去,这才感到背后那面井壁冷得
厉害,我下意识向前挪了一步,撞在他怀里,鼻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
井口的一线天光投下来微白的晕眩。
我感到他的手从那些长满青苔的石头上收了回来,没有放下,只是轻轻按在我的背上。像一个
没有完成的拥抱。
我想,他只是在替我拍去沾在衣服上的水滴。
【男人】
他替我拍去发梢上的沙子。
那张脸在离我很近的地方,眼神很专注,手指的动作一丝不苟。而亦廷这样习惯于一丝不苟的
人,也容许自己这样憔悴,苍白,一身风尘。
这些日子来,边关兵荒马乱,都没有功夫修修边幅。我尽量让自己笑得安然。
行将就木,人反而少了许多杂念,可以花很长时间去端详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比如他的胡渣
。我很想抬起手碰一碰那些刚冒出一点梢头的胡须,可惜我做不到,只能用心地,反复地看着他的
脸庞。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把脸再往下低一些。我能看到他干裂的嘴唇破了一点,流了血。
最后也没来得及给你修面。亦廷说。
他的手指捋过我的鬓发,擦过脸颊,停在下颌一侧,指腹带着一点力道慢慢摩挲。生了茧子的
手指有点粗糙,但是温暖,让我想起那些偶尔闲暇下来的日子,我俩会用一把小刀互相替对方刮脸
。
第一次给你修面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他低声问我。
很久了。
那时我们的军队还没有走得太北。边疆尚无大的动乱,只是偶尔有小支的流寇和劫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