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张知府派来的近百兵丁虽是身着大明军服,实则是张知府的私兵。
从官职上看李经历的品级更高一些,但此事既由叶小天主导,李经历又无心在这件事上与他一争高下。
此去水银山凶多吉少,谁负责谁风险最大,他巴不得由叶小天一力承担下来。
叶小天与李经历同乘一车,很是诚恳地请教道:“李经历,这水银山在什么地方,那里生了什么事端,还望足下不吝赐教。”
李经历如实相告,原来这水银山富有矿藏,却因历史沿革归属不清。
水银山那边有两家土司,一个是展家,一个是杨家。
水银山这边,也有两位土司,一位是果基家,一位是于家。
四家争论不休,已经刀兵相见。
叶小天心中一喜,此去说不定就有机会见到凝儿了。许久未见,叶小天还真有些想她了,便喜滋滋地道:“李经历请继续讲。”
李向荣滔滔不绝地讲了半天,这种事归根到底属于“家庭财产纠纷”,清官难断家务事,叶小天越听越糊涂……
叶小天的人马赶到水银山下,见这里山清水秀,别有一番野趣。
他思来想去,觉得要想制止殴斗,平息纠纷,只能利用他的官员身份,引导矛盾从官方角度来解决。
面对混战成一团的千百民众,叶小天大喝道:“本官乃朝廷命官,奉知府大人之命来此处断纷争。尔等目无王法,为了矿山归属,聚众殴斗,岂不闻国法昭彰乎?”
百十名张知府的亲兵呼啦啦冲上来,把长矛对准了混战人群。各方人马面面相觑,停手罢战,他们也想知道张知府对此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叶小天不慌不忙,穿官衣、戴官帽,蹬上官靴,又有人取来肃静牌、回避牌,六名侍卫身后一站,数十名随从呈雁翅状左右一排,叶小天往方石上一坐,竟是把这矿山当成了公堂。
可是,叶小天升堂问案,听争斗各方分别诉说情由,他听了半天也难理论明白。
于是叶小天便要求众人暂且退出水银山,各自准备证据,择日公开审理。
忽闻“嗤”地一声冷笑传来,有个声音揶揄地道:“叶县丞,你好大的官威啊!我于家好不容易才拿回水银山,你想让我们退出去,我们就退出去?”
人群呼啦啦左右一分,一个青衫公子翩翩而来,束青萝带,淡青软绸衫,腰束紫穗长绦,下缀羊脂美玉,手持一柄象牙折扇,如琼树一枝,清秀淡爽。
“这小子居然比我还俊俏!”叶小天一见此人面如敷粉,齿白唇红,心中便有些反感。
叶小天沉着脸道:“本官正在这里审问水银山争端之始末对错,你不曾通禀、未听召唤,擅自上前打断本官问话。你可知本官在处就是公堂,完全可以办你个咆哮公堂之罪?”
李经历在一旁抻脖子瞪眼睛,仿佛突然从蛤蟆精摇身一变成了龟丞相,不停地冲叶小天挤眼睛。
奈何叶小天说罢,目光便像箭一般射向那风度翩翩的美少年,相貌风仪比不过他,不能在气势上弱于他,根本没注意李经历的眼色。
美少年呵呵一笑,悠闲地把玩着手中的象牙折扇,用耐人寻味的目光深深地望了叶小天一眼,悠然道:“鄙姓于,名俊亭。论起辈份来,于福顺算是我的侄孙吧。”
于福顺是于家寨之主,这小子顶多也就十七八岁,估计也就是辈分大,地位却未必多高。他既然主动冒头,叶小天怎会放过这个立威的好机会?
叶小天冷笑一声,道:“晚辈莽撞行事,引起诸部纷争,你这长辈也难辞其咎。近前来,跪下答话!”
于俊亭眉毛微微一挑,用有趣的眼神儿看着叶小天,讶然道:“你要我跪下答话?”他把象牙骨的折扇往掌心里一拍,高声喝道:“来人啊,给本官更衣!”
叶小天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本官?”
就见四个使女走上前,有条不紊地替那俊美少年穿戴起来。
叶小天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摇身一变的于俊亭,胸前那块补子上绣的赫然是一头豹子!
豹子……那可是正四品的武官。
叶小天忽然觉得屁股底下有点烫,快坐不住了。
于俊亭拿着象牙小扇轻飘飘一指,笑道:“叶大人,请让座吧!”
“啊?”叶小天惊醒过来,只能讪讪地让位。
于俊亭一撩红袍,端端正正地在那块方石上坐下,忽地俏脸一沉,冷斥道:“大明广威将军、行铜仁府通判事于俊亭在此。葫县县丞叶小天,还不上前跪见?!”
通判的权力仅次于知府,是知府的佐2官领,辅佐知府处理政务。
举凡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等州府公事,均须通判联合署名方能生效。
而且,通判还有监察包括知府在内的其他官吏的权力,故而又称“监州”。
老朱家就喜欢干这种事,比如大学士就是权重而品低。让于家担任张家的副手,同时还有监督张家的权力,未必不是存了制衡之意。
李向荣向叶小天解释了一番,小声劝道:“去吧,女人家心眼儿小,千万不要得罪她!”
“女人!女将军!女通判!女土司?!”叶小天听李经历说于俊亭确系挂着广威将军衔却担任着铜仁通判的官儿,本来都要捏着鼻子认了,正要举步上前见礼,一听李经历这句话,不由大吃一惊:“他是女的?”
叶小天这才想起,土司人家嫡传女子也有继承权。
她是女的啊……
叶小天大步走过去,向于俊亭重重地一抱拳:“下官叶小天,见过于大人!”
叶小天跪得很慢很慢,心中不断地祈祷:不要让我跪了吧,快说“免礼平身”啊。
可于俊亭一双眼睛只是带着玩味的笑意看着他,毫无唤他起身的意思。
叶小天双膝屈下的幅度越来越大,渐渐有些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