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话说完,只拿一双眼睛斜视一旁韩砺。
秦纵暗叫不好,忙上前一步,就要挡在二人中间。
然而与他想象的全不一样,那韩砺并没有一点生气的模样,而是道:“是辛奉辛巡检吧?”
“怎的,还要记了我的名字,去找秦官人告状?”
辛奉冷哼一声:“你只管去告,也不打听打听,我老辛怕过哪个官人?哪怕京都府尹来了……”
他顿了顿,还要再说,却听对面韩砺已是又道:“我晓得辛巡检姓名跟许多事迹,昨日上门时候,秦官人单独介绍过一番,只说左右巡院中许多巡检,唯有辛巡检心思最细,能力最强,做事也最踏实,最为不怕苦,也从不畏难。”
韩砺几个“最”字说完,辛奉的脚步都慢了不少,还把身体微微侧转,由原本的斜视,转成了正视,又轻轻地“哼”了一声,道:“你不用在这里说我好话……”
“癸辛三年正月的时候,有贼人蒙面成伙夜抢民宅,最后还伤了主人家性命,旁人多查无果,只辛巡检一人日夜不休,元宵都不过了,追了足足八天,最后把人堵在祥符县。”
“巡检只身领着两个县中差役,对上七八名悍匪,拼着被砍两刀也寸步不让,若非如此勇谋两全,最后又如何能把贼人留住,等到后头官差来援,使得贼匪束手就擒,受害人沉冤得雪?”
“这样功劳,岂是韩某轻轻巧巧写几个字就能及的?”
眼见面前人将自己最为骄傲事迹慢慢道来,其中又捧又夸,虽是直白,却是正正搔到自家痒处,辛奉只觉不但心头发痒,便是喉咙也痒了起来。
他轻轻地咳了两声,道:“那许多年前事情,还有什么好说的,而今还不是只当个下头巡检……”
然而到底忍不住把胸挺了挺。
韩砺又道:“秦官人特地嘱咐过,叫我到衙门以后,有事无事多多向辛巡检请教,不要怕丢脸面,巡检虽然脾气直了些,为人却正……”
“我跟着师长在外头游学几年,纵使见过旁人办案,到底经验浅薄,只因做了几篇文章,得了点名声,但此时年少,将来路长,今日既是借调而来,却也想着能学着诸位真正做点事,不要荒度了时日。”
“宁撞金钟一下,不打破鼓三千——韩某厚颜,虽冒昧些,却只怕还得劳烦辛巡检日后好生指教。”
他一面说,一面拱了拱手,作为行礼。
辛巡检唬得连忙放开手里配棍,也站定了,学着躬身拱了拱手。
他拱完手,心中却是止不住地犯嘀咕。
——这措大,怕不是拿话哄我的吧?哄得还这样好听,谁能顶得住?
然而嘀咕完,他忍不住又想:便是哄我,他初来乍到,哪里晓得我这许多事迹?怕真个是秦判官特地介绍的。
再想:原来这上头也晓得我老辛能耐,但是为什么总不升我?
还想:他方才许多话说得如此郑重其事,确实听得出很是尊重于我,我做什么同一个学生计较?人家文章写得那样好,到底是耍笔杆子厉害的,不光会骂曹相公,还会夸人,都这样夸我了,我便是托他一把,将来也只有好,没有坏的,刚刚做什么那么嘴贱?
他想这许多,到底尴尬,干咳几下,道:“韩小兄弟,我老辛说话直了些,并不是针对于你,你若有心要学,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来找我,要搭手的,也只喊一声,便是不会,我们带得几回,你这样聪明,也尽会了!”
转变这样快,他也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道:“我去前头看看。”
眼见那辛奉果然快走几步,到了前头,正看得目瞪口呆的秦纵却是忍不住转头问道:“韩兄,你何时这样好脾气,又如此会夸人?怎的从未这样对过我?”
又问道:“我竟不晓得辛巡检还有这样故事,四哥他怎的不同我说?”
“你若去捉几个贼匪回来,再被贼人砍两刀,我也对你这样好脾气。”韩砺淡淡道,“做事的就是做事的,他许多血汗,岂是白流?”
正说话间,那辛奉却是去而复返,颇为尴尬模样,先冲着秦纵笑了笑,踌躇两下,同韩砺道:“韩兄弟,借一步说话。”
韩砺一口应了,果然两人走到一旁。
“韩小兄弟,秦判官还说了我什么?有没有说我老辛哪里做得不好,又有哪里做得好?”
鼓了半天的勇气,辛奉终究是问出了口。
摸爬滚打几十年,还只是个巡检,说不想升官,又怎么可能?
已是丢过脸了,他也不怕再丢一回,左右只是个借调的,况且平日里骂的不是相公,就是皇亲,想来也不会跟自己一般计较!
此处韩、辛二人单独说话,却只剩秦纵一个人孤单而行,跟在后头,一时脑子里只有茫然。
——好端端的,人都是自己请来的,看着还都不好说话,眼看要吵起来了,先还想着自己要劝一回架,显出提纲挈领,居中斡旋的能力,怎么到了最后,好像没自己什么事了,倒像他们才是一家的?
你们才认识多久?才说几句话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