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爱平和的声音让林绶心底一酸,他依恋地握住那只枯瘦的手低声道:“宫里只有皇祖母最疼我。”
“你母后也疼你,只是总有些关碍,有些话不好开口。”太皇太后道,“先前遣嫣然那孩子去平州,其实是我的主意,你心里若有怨气,便怨我罢。”
“孙儿怎么会怨皇祖母?”林绶只微微惊异了一刻,便恢复了常态,“皇祖母一心为孙儿打算,行事自有深意。”
“也没什么深意,只是有两样打算:一是给皇上提个醒儿,”苍老的脸上突然现出些忍俊不禁的神色,“皇上去进香,自以为瞒得过天下人耳目,却不知道早已闹得宫里宫外沸沸扬扬,要不是我和你母后压着,王家早都跳脚,就算是我不开口,楚家人会让那孩子继续在普济庵里呆下去么?”
林绶暗地里吃了一惊,心底盘算了一会儿,抬起头道:“孙儿知道是谁了,那个人孙儿回去便处置。”
“也不一定是这一个。皇上出宫,禁卫,上直卫,巡都卫都要布置,有心人只要细细一想,便能猜到皇上的行踪。这些且不说,皇上那样白龙鱼服地出去,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这朝廷宗庙,该指望谁去?就是王家不说,只冲着这一条,我也不能把那孩子再留在京里了。”
“皇祖母教训的是。”林绶低头道,“孙儿知错了。”
“还有一件,却是我自己的私心。”太皇太后叹道,“当年先楚王在我身边的时候,也只和太子一样大,我年纪大了,总是触景生情,想着他那点不争气的骨血孽障,在那样偏远的地方,总有些牵挂。想要派人去看看,一则内官不能出宫,二则总担心有些别有用心的人曲解出别的意思来。嫣然与她有旧,又和朝廷没什么瓜葛,遣她走一趟去看看,我也好安心。”
“是。”思及平州军报上那些斩获报捷,林绶不由得笑了,“平州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平州安抚使这个差使辛苦,朝廷也该稍加慰劳。”
“她又惹了什么事出来?”太皇太后却被气得咳嗽起来,“到了平州还不改不安分的性子,让朝廷替她伤神,皇上尽管严厉斥责,若她再不改——”
“不是这样的事。”林绶笑道,“是胡人惹事,贺连忠年纪大了不思进取,麟武军暮气沉沉,纵儿看不过,才替朝廷教训那些胡人,倒是为我分忧的意思。”
“她终究年轻,就算好心,也容易坏事。”太皇太后咳嗽了一阵,道,“皇上替我看着她。”
“是。”林绶想了想,“等平州平静,朝廷论功行赏,我便借机让她回来,也省得皇祖母牵挂。”
“朝廷封赏自有制度,何必为我一个行将就木的妇人乱了章法?”太皇太后不胜疲惫似地闭上了眼睛,“皇上这么孝顺侍奉,我还能有什么牵挂?只要孙子们都平平安安万事顺遂,还有什么可求的?”
“孙儿自有章法,一定让朝廷上下心服口服。”王家跋扈,全因把持京营多年,盘根错节之下,连六月里整顿新军时也诸多掣肘,倘若黑旗军果然精锐,何不召入京中与王家争上一争?就在这一刻拿定了主意,林绶朝太皇太后胜券在握似地笑了,“宗室何尝不是朝廷的臂膀?倘若纵儿果真自平州磨练出来,就算得不回王爵,难道还不该大用么?”
作者有话要说: 嫣然去平州是太皇太后的主意无错。
ps:老祖母开始为孙女日后回京铺路了。
☆、和亲
自隆平关一战后,夷离咄咄逼人的攻势出人意料地停了下来。自八月二十日至九月初七,每日送至林纵身边的要紧文书里没有一封战报,让她几乎有些迷惑。
“我见过夷离,不是个肯轻易罢休的人,”她将周德威文书中的字句指点给嫣然看,“隆平关这一仗看着架势不小,但之后清点斩获,都是夷离新进降服的部族,斡度人绝少。他并未伤筋动骨,怎么就不打了?”
“这样的朝政大事,非我所长,”嫣然道,“还请七爷自己决断。”
“还是这样见外。”林纵并不相强,只微微一笑,将文书搁在小几上,又拿起案头的锦盒把玩,“皇祖母让你千里迢迢送了这样东西给我,总算不得是朝政了罢?”
“我也不知道,”嫣然凑近她,仔细审视锦盒上绯红的印记,“太皇太后只要我将这样东西交给七爷,并无其他嘱咐。这印记我虽认识,却不知道那人留下这样东西到底有什么用意。”
“我幼年在父王那里也见过这样印记,听说是位颇有作为的贤才,只可惜没什么下场,”林纵轻轻揭开锦盒,提起那面玉牌仔细打量,玉质甚是寻常,正面只一个隶书的“洛”字,背面阴刻“十八”,她看了良久,笑道,“这人刻工寻常,其他的我倒看不出来。”
“我也看不出什么用意,”嫣然道,“听皇祖母道这是百年前的古物,昔年翻那些个野史杂记,百年前倒没什么和‘洛’字沾边的人物,”她提笔在笺上写了个“骆”字,又笑道,“若是这个字,倒有两家相关的人物。”
“一个便是天刀骆家,”林纵低头想了想,“这一家自然不必说了,另一家呢?”
“不是一家,是一伙。”嫣然道,“我只在《洛州杂记》里见到一处,废帝初年,秦平道上有一伙有名的大盗,名讳便是骆十八。”
“也是十八?”林纵审视着玉牌微微一笑,“后来呢?”
“之后记载里并不见骆十八的名姓,想来天理昭彰,必定早已伏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