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林纵信口敷衍,目光不离帐下火盆边毡毯上按刀而坐的武士们,“一个火盆边二十人,他们也是东胡的贵人?”
“那是特勒,汉话就是侍从。”阿伍道,“他们二十人为一队,百人为一伍,一个火盆便是一队,五个便是一伍,五十个火盆,便是一个千人队。”
“一百个火盆,两个千人队,”刘纪广勒住缰绳,回顾手下数十精悍子弟,“这里的贵人来头不小啊。”
众人哄笑不止,阿伍看着这些嚣张无忌得仿佛立时要把东胡营帐踏在马下的人,暗地里叹了口气,硬着头皮继续介绍:“其实胡人三月来此,也有他们自己的缘故,”他提鞭西指远处幽深的山影,“那里便是胭脂山,山岩赤红,颜色染在衣物上终年不褪,胡人传说是长生天神妻子遗落胭脂所化,年轻情侣夜晚取山岩涂抹各自心口,在应水前立誓,便可永不变心,白头偕老,所以——”
刘纪广充耳不闻,与众人喧闹不休,似是毫不在意,眼见胭脂山越来越远,阿伍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所以每年——”
“带路!”
“
七爷说什么?”刘纪广和阿伍同时一惊,不由自主地同时脱口而出。
林纵却已拨转了马头,提鞭指了指阿伍。“你带我去胭脂山。你们,且在这里别动。”
“七爷!”刘纪广大惊失色,“这里胡人众多——”
“有你们替我看着这两个千人队,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林纵的声音斩钉截铁,“难道胡人会在胭脂山里设伏不成?”
“这——”刘纪广心中忧疑,只得咬牙切齿地将阿伍细细叮嘱了一番,眼见两骑渐渐驰远,消逝于夜幕之中,回望灯火通明的胡人营地,在鞍上不住地叹气。
“七爷怎么突然去了?”一个年轻侍卫凑过来问。
“多嘴!”刘纪广迁怒似地给了他一鞭,望着胭脂山浓重的阴影,依旧叹气不语。
“不妨事,”他的得力心腹张武低声劝慰,“七爷想必只是一时触动心事。
”
但这心事却已越来越成为楚王府的一桩棘手公案——远远胡人少女歌声传来,情意般缠绵不绝,想起审遇信中的殷殷言语,刘纪广只觉束手无策——那人远在京中便可以让人心神大乱,若真成了皇帝的说客不远千里而来,眼下东山再起的局面林纵会不会拱手相让?
“审先生的那封信,且别告诉七爷。”他狠下心肠,握住了刀柄。
胭脂山离应水十四里,林纵纵马登上缓坡,极目四望,只见坡上光秃秃并无草木,岩石林立,石下人影络绎不绝,又沿山道向山中驰去。阿伍紧随在她身后,见石间人影渐稀,低声劝阻:“七爷,停步。里面——”
“里面才清静。”林纵又驰远了些,在一块巨岩的阴影下勒住缰绳,跳下马来,“你说的就是这种石头?”
“是。”阿伍俯身捡起一块岩石碎片,躬身奉上。“七爷请看,这上面刻有名姓,胡人情侣成婚时,便将发誓的石头刻上姓名,供在自己毡帐的长生天前,以作见证,亡故后再将石头送回胭脂山,以示姻缘断绝。”
“有趣。”林纵道,却不接阿伍手中的石头,只顾抚着巨岩沉思不语。阿伍静静屏息候了片刻,眼见山风回荡,鞍边马灯随之晃动不休,映得四周怪石阴影如狰狞野兽摆头甩尾,心底渐渐焦躁,低声催道:“七爷有心事?”
“不过是些旧事罢了。”林纵摇头道,“此地我曾听一个故人提起,她一直想来此处看看,只可惜一直未能成行。”
“小的没什么见识,”阿伍道,“但既得七爷如此看重,想必也是不凡之士,想来胭脂山若是有知,也必定惋惜自己少了一段佳话。”
“她不喜张扬,佳话倒也不必,”林纵怅然摇头,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只是若也在这里便好了。”她叹息一声,飞身上马,与阿伍一起沿原路出山,只转过缓坡,忽见一队胡人武士簇拥着几个贵人迎面驰来,两人不欲此刻生事,皆勒马立在一边,那马队甚快,顷刻间转至山边,却又蓦地停住。
阿伍心底一惊,不及抽刀,十数名武士已经簇拥着一对少年男女奔至两人面前,为首的少女秀眉杏眼,举止生气勃勃,火光下更是艳色夺人,她指了指阿伍身后的林纵,清脆声音中满是骄傲:“还躲什么,南蛮子?我认得你的马。”
林纵抿紧了唇,示意阿伍让在一边:“谁躲你们了?”
“好嗓子!”清亮声音里铮铮然满是傲气,气势竟不让自己半分,乌云钦娜大喜,回顾勃羯道,“她一直不说话,我还担心她是哑巴。”
“是好嗓子。”勃羯早认出阿伍身份,此刻不由得左右为难地苦笑,“只是咱们帐下好嗓子也不少,这一次好容易”出来,何必和一个南蛮子多做纠缠?”
“你说的不错,”乌云钦娜鞭梢轻敲长靴,目光在阿伍和林纵之间转来转去,“我只问一句:南蛮子,你的身价银子,要多少钱?”
阿伍面色大变,只恐林纵沉不住气,他摸了摸腰里捕快腰牌,稍一犹豫,林纵却已开口:“我要多少,你就给多少?”
“斡度人说出的话,便如山岩一般再无移动。”乌云钦娜欣喜地催促,“快说,我给你银子,你来服侍我。”
“我也不太缺钱,价钱自然要定得高些,”林纵婉然一笑,“我也不多要——三百万两银子拿来,我跟你走,如何?”
“三百万两?”勃羯吸了口冷气,乌云钦娜已沉下脸来,“你脑袋糊涂,算不清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