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素仔细观察那些府兵及其家眷的手,他恨敏锐发现,府兵的妻儿父母们这些家眷的手,总体还是比较细腻些的,不像年复一年耕作的样子。
或许说曾经耕作过,但已经有些年没有了。
反倒是府兵个个掌心粗糙,骨节粗大,一眼望去也晒得很黑,小腿也粗,更像经年务农的样子。
真有意思。
这就和正常情况反转来了。就像瀛州鹰扬卫,府兵本人基本已经算脱产只当兵,耕种都是家人的工作,也就农忙时,卫所会放假让他们回去帮忙插秧和收割。
裴玄素没有碰那些毗邻旱堤的稀落农田,而是估摸了一下,找了一个比较远些的村子,一行人赶着骡子过去,随意找了一户人口看着挺多的农家,借口水喝。
这些人一坐下来,基本全部都是青壮年男性,一看个个都不同寻常,坐在院子里编筐的老人心里一突,赶紧藉着打水的功夫叫小孙子去从后门跑去寻家里的男人。
但刚出后门,就被绕过去的贾平按住了,提了回来。
老人大惊失色:“你们什么人?赶紧把我的孙子放下!天啊……”
裴玄素抬起眼睑,“老人家,你只需告诉我,你家的这些地都是谁在耕。说了老实话,你们一家子都能平安无事。否则……”他冷笑一声。
老人赶紧闻声望去,却见坐在大门外香椿树下石墩上坐了个颀长劲瘦的黑衣年轻男子,剑眉斜飞入鬓,一双线条艳丽的丹凤目,皮肤有一种病态苍白和阴柔,不怒自威,很有气势。
这黑衣青年一开口,那群如狼似虎的男子立即微微垂首让到一边,如分花拂柳一般,这男子目光扫过来,冷电一般,不疾不徐,寂而骇人。
沈星带着人在屋前屋后跑了一圈,突然她刹住脚步,望向墙角靠着的七个锄头。
——寻常农家哪里用得上七个锄头?而且这七个锄头间隔距离,斜倚方向,非常规整,十分有行伍之人摆放东西的特色和习惯。
入冬有些时日没用,有尘土,依然是摆放之出的原貌。
她赶紧喊:“二哥!二哥——”
他们走着一路,仔细留心过这一大片农户的田地,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地方——这边都是平原,农田划分都是比较整齐的,但农户们冬季闲不住,总会收拾和看一看田的冬小麦。
所以他们很快就发现了,这些本地农户,普遍都是看一边的田,紧邻的另一边也会去看看,但普遍不如前者仔细。
因此相当有趣,本地农户专心看顾的田片就像斑马似的,一行一行相隔。
但他们去探口风,这些本地农户却非常众口一词,这些田全部都是他们种的,没有别人。
不过也没关系,随便捡一户拿下,不过就是农户罢了,撬开口多么的容易。
这不,沈星喊了一声,裴玄素看完回来,淡淡道:“拿住了,都带回去用刑。”
那老头就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全说了。
“老爷,大人,官老爷,老儿说,老儿都说!那田是七年前,刺史老爷和鹰扬府的将军大人们牵头,我们一人一半,和卫所的兵大哥们一起种的!……”
把全州的田全部私下调整过一遍,仔细调查过,刺头儿都找各种借口调整了原籍,这西郊的一大片原属于农户的田地,分一半出来给已经失去永业田的府兵。
府兵干完自己田里的活儿,还会帮助分田给自己的农户耕种。农忙时卫所还会组织大量兵员帮助农户们插割,摸早贪黑,人心肉做。
再加上最重要的是,分了田给府兵之后,他们年年会得到鹰扬卫采买分派的良种,平时也不会再遭遇缴税踢一脚的小吏陋习,反正所有底层老百姓可能会遇到官面上的艰难和坎坷,已经由鹰扬卫主将出面,在梵州刺史府主持安排下全部摆平了。
另外,遇上什么欺男霸女不公的事情,这些分出农田的农户也可以找鹰扬卫帮忙主持公道。
这两者在时下是非常不容易的,农户等于有了靠山,再加上有了良种,以及芝麻之类的油类作物鹰扬卫也找了商行帮他们远卖,价格更好,一出一入收入是能持平的。
背后策划的人可谓煞费苦心,把生态弄出一个平衡,没有怨声载道,甚至农户们还很愿意为府兵们遮掩。
“……我们也不知道,我们都是听安排的,上头的大人和族里都让这么说,我们就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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