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辞跟随四舅,来到王府中路极少启用的博宇殿。石阶下莹白的积雪中,似有杂物。定睛细看,竟是几片黄白纸钱!
叶星辞悚然一惊:“家里办丧事了?!”
“给逸之办的,病了。”陈为以手扶额,低头哽咽,“什么法子都用了,就是不见好。这不,才出了一场活丧,冲一冲。大师说,在灵堂睡几天,兴许有效果。”
“逸之哥哥,我回来了!”叶星辞喉头酸胀,两步窜上台阶,轻轻推开朱漆大门。暖意扑面,但一片漆黑,只有数个炭盆发出微弱的火光。
“他这病怕光。”四舅解释。
叶星辞迈进门槛,反手关门,将风雪阻隔在身后。
空旷的黑暗深处,传来几声咳嗽。他心里一揪,循着模糊的轮廓,走向大殿正中的一张软榻。他贴边坐下,把双手搓热,摸索到男人藏在被里的手,紧紧攥住。
“逸之哥哥,我回家了。”最坚毅的双眼,滚下最烫的泪,“你这是怎么了?”
“小五……”男人的声音微弱嘶哑,“我病了,这次是真的。回天乏术,只好先把后事办了,冲一冲。”
“现在,你感觉怎样?”
“见了你好开心,感觉要回光返照了。”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小五,得病之后,我变得好丑。”
叶星辞抚摸那温热光滑的脸,“没有,没有,哪里丑。”
“我变色了,整个人像个大红萝卜。”楚翊咳了两下,“就算好了,也变不回来了,你不会嫌弃我吧?”
叶星辞无心思索这是什么病症,俯在爱人身上,哽咽着大喊:“我从女人变男人,你都欣然接受。你从美人变丑人,又算什么!”
“那你亲亲我。”
叶星辞抬起脸探索着,轻吻黑暗中那柔软的唇。
“我可能,不行了。”楚翊的呼吸骤然沉重,“我要窒息了,喉咙堵着什么——”
叶星辞登时慌了,要去找李太医。
“好像堵着……一阵笑声!哈哈哈,骗到你了!”虚弱的“病人”猛地坐起,双手一拍,“掌灯!”
叶星辞懵了。
透过泪光,只见点点烛火驱散黑暗。团团红灯,自后殿一涌而出,宛如秋风倏忽吹散一树枫叶。
伴着笑声,府里的仆人将大红纱灯次第挑起,高悬大殿,错落有致。千重红绡垂于梁木,像刚从天边扯下了晚霞。灯影流转间,绯云翻涌。
叶星辞眼前、脑中全红彤彤的,像掉进了火里。他怔怔地环顾,目光落回面前的男人。金冠束发,一袭绛红吉服,眼含笑意。这是谁家病人,这么喜气!
“小骗子,我说过,早晚要结结实实地骗你一回!”楚翊捏了捏小骗子的鼻尖,“我还说,你得再与我成一回亲。”
大家仍在欢快地忙活,红灯越挂越多,叶星辞的心跳也越来越乱。他喉咙干渴,无措地点头:“好,好吧。瞧我这一身风尘,你等着,我……我得去洗把脸,换身衣服。”
“不,就披甲,好看!”楚翊按住他的肩膀,解下染了霜雪的貂裘斗篷。接着,抖开一条绛红披风,覆在伴他征战的黑色甲胄。
一阵香气飘散。转眼间,大殿排开筵席,布满早已备好的酒菜。
娘抱着妹妹迈进门槛,和楚翊的两位母妃有说有笑。四哥随后而至,笑个不停:“小五,听说你中计了!”
于章远和宋卓环顾四周,惊得不敢眨眼,夸赞罗雨:“你小子演得真像!”
“来,拜堂!”吴霜笑着进门,手持一条结成同心结的红牵,将两端分别塞进小两口手里。
叶星辞紧紧攥着,胸膛急促起伏。手中的红,如一捧正在融化的相思豆,热得烫手。
他征伐惯了,以为再没什么能让自己慌了神。可此刻,他阵脚大乱,心里溃不成军。泪水冲锋似的,一股股往外涌。
“哥!抱抱!”星宝伸出白胖的小手,已经能吐字了。将来,她也会嫁给真心对她的人。
叶星辞看向,那个真心对自己的人。
楚翊在笑。纯粹,如窗外的琉璃世界。赤诚,似满殿的红烛。
世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颗心。可为什么,人们总说真心难求?也许,是因为要用另一颗真心来换吧。
后来,除了偶尔剿匪,叶星辞再没打过一场大仗。
败在他手下的悍匪们,在死牢里最大的谈资,便是各自的战绩:“我们山头,在叶大将军手底下,足足撑了半个时辰!”
叶星辞从不觉得遗憾。他很开心,自己年纪轻轻,却再无用武之地。
人若江上浮浪,所有传奇,都在人潮中远去。一如那夜的满堂红灯,终隐入黎明。
他想,要紧的是,在这条注定通向平淡的路上,总有一双手可以牵。有一盏灯,始终伴着自己这一盏。同璀璨,同热烈。
永历小皇帝常埋怨九叔,没邀自己吃席。
这位敢在十二岁下“罪己诏”的帝王,于十九岁亲政。在位五十年,励精图治。天下大治,万方乐业。
史称盛世。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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