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看见你啦,你就在身後。”
循声望去,声音从洋房阁楼上的窗户传出,那是趴着一颗小女孩的脑袋,抓着一个高马尾,双眼大了明亮,诚挚单纯的笑容挂在那张明媚娇俏的脸上。
布兰温有些无奈,像是不明白自己明明躲得好好的,怎麽就一下被发现了,他从树後探出头,笑着迎向阁楼上的人。
倏地,那颗趴在窗户上的脑袋不见了,只听见从房子里传来沉稳又激扬的哒哒声,几乎能想象那小女孩的两条腿快速下着楼梯的样子。
“蕾娅拉。”布兰温朝门口扑过来的人喊了一声,弯腰张开双臂。
安德里看着那个叫蕾娅拉的女孩猛扑进布兰温的怀抱,女孩强大的撞击力,令他不仅往後退了两步。
兄妹俩笑声朗朗。
并不明亮的光线里,安德里可清晰地看见布兰温那双漂亮的浅茶色瞳孔里,映着爱丶包容丶纯善和真挚。
那些美好的东西就像是星子般点点缀在他的眼波上,散发出一种无暇的美。
直到此刻,安德里忽然意识到他一直渴望的也不过这些。
还曾年幼也是个孩子的时候,还没有回到斯尔兰家族的时候,母亲还尚在人世的时候,那个直到现在还被他视作为家的地方,是个在陋巷里的简单居民楼。
门上挂着一串铃铛,每到母亲出门和归家的时候,总会那麽清脆的响上一声。
他不喜欢早上那一声响,只喜欢晚上铃铛的那一声响。
母亲劳作一天,满身疲惫,回到家还是笑着摸摸他的头,把从外面带回来的小零食塞到他手上。
同龄的孩子都去上学了,安德里去上了几天就不想去了,母亲问他原因,他支支吾吾不肯说,无论怎样都不愿意去学校。
一个人待在家的时候,他就会一个人去书摊上借书看,他和书摊的老爷爷已经成为了逢见面就要打一声招呼的熟人关系。
他看了不少书,光线在纸上不停变换着,一天一天的光阴,他读过一个又一个故事。
故事里,坏人会得到报应,好人会得到大家的认可和善意,迷途知返的人最终也会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善就是善,恶就是恶。黑与白,泾渭分明。
可是後来,母亲病死了,一个自称为父亲的男人找上门。
原来善恶皆是人定义,尤其是他父亲这样权势滔天的人。
安德里站在深暗的林子里不知多久,红砖小洋房的厅堂里亮起了灯,看上去似乎美好而温馨。
他与那光如此近,又如此的遥不可及。
天空是沉闷的黑,无星无月。
安德里一个人默默地在黑暗里背身离开。
可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其实,他是想靠近布兰温的,但又不敢,直到将这不敢变为了扎在心上的刺。
林子里无风无声,尤安望着安德里寞然离开的背影,轻笑一声:“我有的时候真是不懂人类,你们为什麽能生出这麽复杂弯绕的心思,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这麽多心思是想让谁猜呢?”
这个答案,布兰温也无从回答。
只是感慨:“是啊,人类天生就是复杂和矛盾的。”
“那你也很讨厌我吗?”尤安忽然问。
夜色里,布兰温看向他的方向,只能看见一个朦胧的暗色人影,尤安脸上的表情他不知道,但是失去了视觉,人的听觉就多了几分敏锐。
那声音是尤安一贯的腔调,漫不经心又随性自然,只是此刻又多出两分暗沉,还有三分……三分真切的询问。
“我……”布兰温不知道怎麽回应这个问题。
“走吧,再不出去我们就要被困在这里了。”尤安抓着他的手腕往前,那个“我”字之後的答案,他是故意的。
故意不想听那个答案。
心尖紧了一下,尤安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麽,害怕什麽。
面前的光影转瞬变化,布兰温回到了自己的单身公寓,他缓缓睁开眼,看见面前的尤安黑色的长睫微动,也缓缓睁开眼。
俩个人的目光一触就碰上了。
布兰温甩开他的手,进门反手将门关好。关上门之前,他心虚地往门缝外瞅了一眼,楼道幸好没人。
两个男人站在门口拉拉扯扯像什麽样子。
关好门,布兰温刚准备直接越过尤安离开,谁料没走几步胳膊就被人拽住。
布兰温朝人看去,那眼神向他的手示意。
尤安装作看不见,“都这样了,你难道还要护着那个东西?”
“那个东西”布兰温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
“是的,你不能杀了他。”
“理由。”
“安德里有写日记记录的习惯,我无意间看到过一眼,里面记录了许许多多像我这样的人。”布兰温停顿片刻,目光暗下去,“受过他的霸凌和欺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