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布兰温再次想到了卡莉姑妈那栋红色的小洋房。
春日阳光晴朗的时候,院子里的杉树格外青翠,穿过针状杉叶的光柱投进阁楼房间,他趴在窗口,整个世界清新舒畅。
有的时候,他会张开双臂和这棵百年杉树相拥。
布兰温很喜欢这种感觉,怀里结实充满,这经历百年风雨的生命就这样躺在他的怀里,他们没有任何语言交流,却能安详共享彼此的呼吸。
有轻柔的风带着像棉花糖一样香甜的花香,从鼻尖一路拂过耳廓,就像母亲的手。
但这温柔轻喃的风下一刻就被刺耳的惨叫声撕碎。
那是布兰温痛彻心扉的叫声。
“看见了吗,弗罗斯特?”托莱德得意地朝着身旁一个理着平头的粗莽壮汉看去,“打他的脸有什麽用,留下伤不仅容易被老师发现,还手疼,像我刚才那样捅他的腹部,看,这死变态不是咬着牙也给我出声了?”
弗罗斯特转了几下脖子,双手搓了搓拳,偏头扫过杂乱的地面,“这小子心眼死多,看着人畜无害,处处使心机,老子被他那一推,差点划到玻璃废了左手。”
“罗文,”他又一转头看向身後的人,“你刚才是不是站在那里?”
罗文捋了一下自己斜长的黄毛刘海,眯着小眼睛,看着自己刚站立的位置,“怎麽了?”
弗罗斯特道:“如果我顺着这个死变态推的方摔倒,一定会惯性拽住你,而你就会被你脚边那个不起眼的用来固定棚架的绳子绊倒,直接从楼梯滚下去。”
罗文不可思议:“什麽?”
弗罗斯特磨了磨齿根,恨恨地看着瘫坐在天台墙角的布兰温,“幸好我偏离了他计算的方向,不然老子的左手早就废了。”
布兰温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他颤抖的唇牵扯着嘴角红肿血流的伤,舌尖上停留的腥味沉淀如一汪被重度污染的海水。
被揭穿,弗罗斯特和罗文擦掌磨拳走向前,眼中迸着凶光,牙齿恨恨地磨着。
两道人影落在布兰温的身上,他绝望地看着那影子的压迫感一步步逼近。
上午,早春明媚的太阳普照世界,唯一照不到这个狭小的天台角落。
布兰温擡起头,看见悬在两颗头颅之上的刺眼骄阳,那纯白洁净的阳光刺得他眼睛发酸发痛,可他实在舍不得移开。
这麽热烈这麽刺眼,为什麽他的身上却这麽冷。
“唔!”
腹部再次传来痛击,密密麻麻的出拳声和脚步声成为了布兰温整个世界里的无尽喧嚣,最终化成他嘴里细碎的呢喃声。
“求……求……放过……唔……放……求……求求……唔……你们……谁……谁来……救救我……救……救救我……吧……”
“……唔。”
最後一拳是罗文给的,他收回手甩了甩,最後揣进裤兜里。
布兰温高大的身子蜷缩成一团,浑身抽搐了一下,罗文随意用脚踢了一下他的腿,“没死吧?”
安德里终于从一旁的椅子上像优雅舒展的天鹅般起身,他走了过来,站在三个朋友的中间,先是看了罗文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劲别使完了,等会还要帮我这个学生会副主席打理明晚的联谊会。”
罗文眯着眼睛笑得谄媚:“您客气了,我还感谢安德里少爷给我们找来这样有趣的乐子。”
安德里居高临下,刚才还带着惬意的目光转瞬间压成薄薄的闪着锋芒的利刃扫向地上的布兰温。
“还是老规矩不准告诉任何人,毕竟你也尝试过那没任何用,就算到了大学也是一样。”他蹲下身,好似在欣赏自己的杰作,“乖乖地把你的命运交给我们主宰,别再做所谓的挣扎,布兰温。”
“好了,朋友们,我们该去忙明晚的新生联谊晚会了,事可有点多呢。”安德里起身,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旁边自然而然就有人点燃打火机,他食指和中指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
他吐出一口白浓的烟雾,随即将还有大半未抽的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烟火,朝着远处一栋差不多要进入收尾工作的大楼望去:“看见了吗?”
身後的三个人顺着安德里的目光看去,“那栋楼是我家的,说白了就是为了我而修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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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兰温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好像撒了一地,每一个部分都被人狠狠跺上几脚。
喉咙泛上的酸水与铁锈味搅和,四肢僵硬地维持着原状,一旦动,就会牵扯到不知道是哪里的痛楚。
就这样躺在地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渐渐升至高空,湿冷的阴影被一寸寸的光照驱赶,阳光照在布兰温青紫的胳膊上,温度渗透进被衣服遮盖的道道伤痕上。
双眼紧合成一条黑色的缝,有细碎的小水珠泛着五彩的光芒躲藏在他的睫毛密林里。
约尔高中的那一年,也是如此。
在放学後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午休时的厕所里,看不见的操场角落里。
甚至是在老师的眼前,恶魔也能不动声色地在暗地里折磨他,将他不断扭曲,让所有人错以为恶魔是他。
……这该死的混蛋世界。
他竟然毫无挣扎的馀地,地狱的大门再次向他敞开,从里面伸出无数双手扼住他的喉咙和手脚。
布兰温再次痛苦地想,为什麽……偏偏是他?
为什麽偏偏是……自己?
过了很久很久,布兰温像一个破碎的玩偶般僵硬机械地拖着身子离开了教学楼的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