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还有很多后续需要处理,童言睡醒的时候,童仕华已经回工厂那边了。
夜里刮了风,送来入秋后第一阵凉意。
童言从衣柜深处扒出一件薄马海毛的宽松毛衣套起来,黑色的,v字的领口错落着绑带设计,是童仕华不会允许他穿的那类衣服,但童言很喜欢。
红丝绒的盒子搁在床边的小桌几上,卡片立在一侧,一旁的手机自动连接了wifi开始推送消息。
满屏熟悉的英文字体中夹着一条罕见的中文问安,发送时间来自一小时前。
-unlce:早安。
这令童言想到昨晚,在他为那首小诗心动时,宴会结束匆忙存下的陌生号码仿佛掐着点打过来。
成熟男性的声音在过滤的电流中显得更为低沉,焉回南明知故问:“还合心意吗?”
不懂问的耳环还是那首诗,但对童言来说,答案都是肯定的。
他用冰凉的手心撑住脸,不知何时脸颊已经热烫一片。
“我很喜欢,谢谢。”
时间已经很晚,焉回南不欲多聊,问了他一些行程安排,会不会和朋友约着出去玩之类。
童言在国内其实没什么交心的朋友,他从小在童仕华的规划下长大,读优等学校,进行与商科有关的课外活动。
仔细想想,身边的同学不是书呆子,几乎就是亲戚家里的同龄小孩,一样的被父母管束着,走着一眼望到底的人生道路。长大之后有几位已经进入了集团,约出来好像也怪怪的,没什么共同话题可聊。
童言如实地说:“我可能会自己出门转转吧,如果爸爸不罚我在家抄家规的话。”
他讲的很轻松,电话那头却安静了。得不到回应令童言焦虑,他不喜欢别人被自己无意间的情绪所影响,于是不那么有信心地补充道:“应该不会的,这两天需要去你家里。你送了礼物,爸爸说让我去还礼。”
焉回南想说些客套话,又止住了,转念逗弄他:“有我的礼物吗?”
童言发出疑惑的短音,“我不是送过你礼物了吗?那张明信片……”
声音越来越小,显得很没有底气。他下意识在记忆里搜索那张明信片的价格,大概不足两镑,更加赧然。
焉回南低笑了一声,像是从胸膛里发出来的,隔着电流声暧昧不清。
“那是你送给陌生人的纪念品,意义是不同的。”
童言无法反驳。
北京的秋天太干燥了,他又去祸害另一只手的倒刺,轻微的疼痛感使他不至于太过窘迫。
焉回南继续说:“大宅里最近没人,让司机跑一趟就行,我不在大宅住。”
他报出一段地址,在一片度假半山腰的别墅区。
似乎在犹豫接下来这句话要不要说,斟酌片刻后道:“如果有我的礼物可以送来这里,结婚之后你也会搬过来住的。”
童言轻轻抽了口气,又把手弄伤了,他用食指按住那处裂缝,自动忽视了第二句话,闷闷地回:“好。”
“既然你没有约会,说明我可以邀请你出来吗?”
童言不知道该不该拒绝,但知道把个人情绪强加在无辜的人身上是错误的。对方很绅士,他不应该表现出那么强的敌意,于是在挂断电话前答应了。
拜这通电话所赐,洗澡的时候,童言盯着腰腹的纹身发呆。水流一浪一浪的流过,从头顶,落到脚踝,将他包裹起来。
一直到洗漱完,他带着潮湿与水雾,乱糟糟的躺在床上,腹部残留的水珠把记忆拉回某个片段。
他在博客里写道:人与人的亲密关系是从触碰开始的。
冰块的温度、束紧的创口贴、指腹擦过嘴唇的触感。
这些新奇的体验,已经不可避免的产生了连带反应,而致命的是,这些动作还是他改不掉的坏习惯。
从ALetter退出来,童言鬼使神差地点开引擎页,去搜索焉回南的名字。
在认真地浏览过他的人生履历和白手起家的创业史之后,他抿住嘴唇,不得不从上帝视角公平的给出评价。
这是位很优秀的结婚对象。
虽然不愿承认,即使是身为陌生人相处的那晚,童言也对焉回南有过懵懂的好感。也许因为他们之间的开始带有一定的戏剧性,所以发展也不可避免的使人产生探究欲。
然而在长辈眼中,能够与之匹配的自己,却是从小到大伪装出的人设,这是一件很讽刺的事。
这种矛盾的情绪一直延续到现在,他并不擅长用理性思维来考虑问题,只是在划区时出现了迷茫,是该把焉回南划到长辈那边,需要伪装的区间;还是划到海曼和艾萨这边呢?
童谨是世界上唯一一个陪伴和接受两个不同的他的亲人。童言还不确信,焉回南能不能和姐姐平起平坐。
他在考虑这个问题时,耳边无意响起焉回南那句话。
“这两个都是你。”
焉回南作为世界上唯二见识过他AB面的人,早已主动表明了接受他的立场,就像在那个雨夜的开始就向他透露自己没有归宿一样。
商场上的猎手,很擅长撒网或铺陈。
童言无措地想,他好狡猾,狡猾的大人。
狡猾的大人野心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