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谨在医院输了三天的液,期间那位孙姓同学果真借着探望的名义跑去医院一趟,当时童仕华不在病房,他便原形毕露的撒起泼来,扬言要让闻枫在京城里混不下去。
可他不知道的是,闻某人的基业远隔重洋,根本不是他家所能触及到的。
正巧,这些嚣张跋扈的话被赶来的童仕华听到,他当即电话打给孙家老爷子,并亲口替童谨否决了谈婚的可能性。那位孙姓同学瞪着绿豆眼,倒真被长辈骂成了个孙子。
“其实爸爸当时就松动了,姐姐出院后,还是他主动邀请闻枫住在我家。”
闻枫打小接受着中西方混杂式教育,脑袋里没太多概念,大丈夫能屈能伸,人家让他去住他就乐呵呵去了,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就不去了。”焉回南说:“明天我送你去机场。”
本来他们约定一起,回伦敦先接到Free,再送童言回爱丁堡。但天资本部临时有工作需要处理,焉回南近期走不开。
再看闻枫那副乐不思蜀的样子,估计短时间内也不愿意回英国,只能委屈童言独自回爱丁堡,再吩咐昌把Free送回去。
童言已经独立惯了,并不认为这算得上某种约定不能实现的亏欠,相反,有时他会认为焉回南太把自己当作需要被保护的小孩子了。
比如某次有送海产品的工人上门送货,在客厅看书的童言刚爬起来,听到鸣笛声的焉回南就从二楼下来,煞有介事地对他说:“小朋友不要给陌生人开门,要叫大人知道吗?”
再比如住在别墅的这些天,焉回南怕他回忆起医院的痛楚,搬来了许多书和碟片给他看,一摞摞堆在客厅里,甚至有一摞是齐全的迪士尼动画影片。
其实已经很爱了,但他总是在想,怎样才能把爱表现出更多的一分。
红灯的秒数还在跳着,童言知道他一定又会自责,于是在倒数五秒时凑过去,挑战着安全带的极限,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响亮的吻。
北京的大雾天,飞机晚点了两个小时。
到达爱丁堡已经接近下午的放学时间,童言来不及休息,行李放在家里就赶去了学校。
德里安教授的办公室空荡荡的,老师们都被叫去开组会了。
童言一路小跑过来有些热,他把拉链拉开,也取下了围巾。
面前的工作桌上摆着一尊小型的女性。胴体雕塑,舒展的体态,童言认不出是哪位希腊美神。
他无所事事,便自己找了空置的椅子坐,视线落在来不及被人关闭的电脑桌面上。
页面被德里安教授还未创作完的小诗占据了一半,这首诗写给莎乐美,另一半页面是王尔德笔下正献给希律王《七重纱之舞》①的莎乐美油画。
[下地府、七重纱。
一重天,一重门,
跳吧,褪尽我的纯良
跳吧,用我美艳的皮囊
冥府之路,殿堂前
恨剥夺爱,神变成魔
……]
德里安教授的诗作风格很鲜明,极致的爱与恨,仿佛悬崖一舞,与他本人的形象反差很大,尽管这风格被许多学士所诟病。
童言还记得艾萨第一次拉他去听德里安教授的公开课,在讲演开始前,他引用了诗人约瑟夫·布罗茨基的话。
“诗歌是一个巨大的不安全感和不确定性的学校……如果这最终没有毁掉你的话,你几乎会觉得它们拥有自己的灵性。”
童言受益匪浅。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德里安教授看到他愣了一下,很快微笑着玩笑道:“我在办公室枯等了一天,还以为你不来了,看来你很是悠闲。”
童言意识到自己正不太礼貌地盯着对方的电脑屏幕,于是站起身,用一个玩笑回应他:“飞机晚点了,我跑得很快,生怕错过您的好消息。”
“噢。”德里安感叹了一声,伸开双臂抱了抱他,分开时在他后背拍了两下。
“Tong,我得先为我之前谈条件的行为道歉。你得谅解我,毕竟这样一颗新星,谁都想成为在这条路上扶持你的老师。”德里安充满歉意地说。
“没关系,教授。”
“No,no。”德里安温和地笑着,“为了弥补我的行为,我方才向你的教授请了假。”
“请假?”童言很是疑惑。
“交流会即将开始,接下来的一周我会带你去伦敦。”德里安说完,补充道:“不是以我学生的身份,而是以一位诗人的身份。”
“我想我还不够格……”童言感到受宠若惊。
德里安摇了摇头,“我也刚刚得知,去年你在文学网站上夺冠的那次比赛,评委正是劳伦斯先生,是他指名道姓的要见你。”
童言愣住了,被偶像认可的喜悦冲击着他的大脑,以至于他没有发现德里安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别样。
“Goodboy。”德里安像焉回南那样称赞他,“我想你需要一个引荐的人,回去准备一下,跟我去见劳伦斯先生。”
“只你和我。”他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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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七重纱之舞》福图蒂诺?马塔尼亚1961年
古希腊的七重纱之舞版本为:爱神伊什塔尔的爱人遇害,伊什塔尔前往地府救他,在冥后严厉的规矩下,伊什塔尔每降下一重天,进一重门,便脱去一层纱巾,依次渐失神性,走向死亡之路。
德里安教授诗作的内容是糅合了古希腊版本的七重纱之舞传说与王尔德版本的莎乐美跳舞的所图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