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汽车缓缓停在位于市中心的国宾酒店。
说是一场简单的家宴,两家长辈碰个头,再把婚期给定了。但由于焉家和童家都是家族企业,亲戚旁系早已盘根错节,包间里坐满了公司股东,个个西装革履,姿态严谨,不亚于一场庞大的商业会晤。
童言扶着童谨,跟在服务生身后出电梯。
两扇雕画木门推开,玄关摆置着一台山水景观,镂空的屏风半遮着用餐区域,两侧的墙上间隔一米挂着数副水墨丹青。绕过玄关,包间的最深处还有一块隐蔽的,隔出来的露台区域,可以观赏二环迷醉的夜色。
童家的亲戚已经占了半个圆桌,他俩跟着童仕华,一个是在外留学过年都不回家的,一个是养在深闺人少识的,免不了一番寒暄。
叔伯们仍旧很照顾童言,这场婚约挽救了岌岌可危的产业链条,他们看向童言的眼神都不免多了一丝敬意。
童言惦记着替童谨挡酒,半圈下来已经喝了不少。过去三年被遗忘的,令他无比厌恶的寒暄词,流畅的从嘴里吐出来时,他感觉自己在下坠,这种耳濡目染的宿命让他极度悲观。
他几乎是有些发泄性质的讲着圆滑的话,在幻想中,扎根在地面的枷锁缚住他的脚踝,把他像一位受难者一样钉在这里。
连童仕华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意外和满意。
童言能读懂那个眼神,童仕华仿佛在讲,终于懂事了,不枉费他的栽培,变成了他心里期望的那个样子。
可这不是童言期盼的长大。
他酒量好,哪怕半醉也神色无异,刚想坐下来歇一会,屏风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雕花门被推开,焉家的长辈进来了,童言心跳一停,下意识扭过头去。
焉众挽着林茵走在最前面,看见他先是愣了一下,良好的修养使他们迅速调整好脸色,奔着童言走过来。
焉众与童仕华岁数相差不大,比童仕华要高一些,体态也更挺拔,气势逼人。而林茵比童谨还要娇小,保养的看不出真实年龄,首饰打扮也随和低调,令童言想起西欧的宫廷戏剧,健壮的公爵以及他娇小依人的妻子。
林茵握住童言的手,笑容温柔。一屋子人里数他最小,还像个稚嫩的孩子。一想到这小孩要被自己那不肖子讨来当婚嫁对象,林茵心疼更甚。
童言没有妈妈,手心的感觉让他很是陌生,但多了一丝依恋。
焉众正与童仕华交谈,神色惭愧。
童言分神听了几句,大概是说什么天气不好,飞机延误。
见他低着头,问什么就乖乖答什么,林茵心里更加喜欢,拉着童言挤走了焉众的位置。
长辈没有等小辈的道理,哪怕这场宴会他们才是主角。
开席后童言明显放松了许多,因为他发现自己好像并不重要,所有人都在忙着交涉,谈论经济形势和行业趋势,互相让酒递名片。
对面有位婶婶一直陪着童谨,他也放心下来。
林茵夹了几只白灼虾到他盘子里,童言拿了双手套,低头默默剥虾,习惯性照顾女士,把剥好的白嫩的虾肉放到林茵盘子里。
“阿姨,您吃,不要沾手了。”
林茵怔了一下,笑意更加和蔼,她拿起筷子:“谢谢言言。”
虾肉甜滋滋的,林茵夸一个再贬一个,“我家那小子就从来没让我享受过这种待遇。”
不绅士。
童言又默默在心里给那位未见面的结婚对象记了一笔小账。现在他身后已经跟了一堆标签:
不好相处,不准时,不绅士。
似乎觉察到现在应该多说点儿子的好话,林茵又声音轻轻的解释:“他前些天去伦敦出差了,赶上英国下暴雨,本来应该昨天回来的,言言不会不开心吧?”
这话言重了,只是晚点到而已,童言摇摇头,十分大度的表示自己不介意。
英国这两个字简直太具有魔力,童言思绪被带跑,疑惑地想,他离开前爱丁堡也是阴天,原来英国又下雨了。
他沉浸在比较惬意的思维空间里,没顾及到周围人的异动,直到一声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已经寂静下来的室内响起。
他首先没有感到排斥,因为这声音似乎与他思维中的爱丁堡融于一体。
童言慢半拍的抬起头,嘴里还塞着半只珍珠丸子。
玄关曝白的顶灯下,还是那张熟悉的东方面孔,他挽在手臂的风衣外套,在隔着八小时时区两天前的那个雨夜里,带给自己温暖。
满屋都是人,而焉回南的目光定定的落在他鼓起的脸上。
他向全桌人表示歉意,却唯独像解释给他一个人听。
“抱歉,刚从机场赶过来。”
童言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笑意,大脑昏昏沉沉,他先入为主地想,什么啊,他在得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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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回南:他脸鼓鼓的好可爱。
童言:你骗了我!你在得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