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抬起眼,睫毛在终于腾起的烟雾里颤抖,他在异国他乡见到一副东方面孔。
眉头英锐,鼻梁直挺,与他拉开明显的年龄差距。
男人穿着薄风衣,身体略微俯着,挡住了路灯大片的光晕,似乎也能挡住他面前的雨和风。
烟雾很快融进雨里。
焉回南站在上坡转角看了他很久,从他披着那条不和谐的暗红格子披肩回到第三排栏杆,他才确定这确实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他把伞收起来,放在一旁的花坛上,希望它能帮助一位陌生的人,做完这些,他听到打火机轻微的咔嚓声,才选择走进这片雨里。
面前的年轻男孩跟资料上面不太一样,照片上那头柔顺的黑发不知什么时候染成了黄色,还烫了入乡随俗的微卷,此时被雨水打湿了,看上去有几分暧昧的混血感。
想到那场谈判的措辞形容,焉回南认为,或许他的家人并不是很了解他。
童言抽烟很敷衍,尼古丁没有过肺,在口腔里滤过便轻飘飘的吐出来。反复几次,荔枝的水果味儿弥漫在他们之间,他终于镇定下来,好像香烟也可以作为一种药剂。
此刻他并不想与陌生人攀谈,用英文向对方道谢后便避开了目光,落点在那只皮质的打火机。
挺考究的,他在父亲的酒局里见过类似。
再移开,那双皮鞋没有丝毫要离开的趋势。
他这才抬起头,目光不算友善。
他们这副画面很奇怪,像电影开篇的长镜头。在异国他乡的街道,两位陌生人相互对视着却一言不发。
男人的骨相很优越,成熟溢于表面,看上去像应该出现在伦敦金融街的精英,站在雨中的爱丁堡,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童言仰着头,视线没一会儿变成连排的雨幕,他的思维又开始变得自我。
爱丁堡的雨是浪漫的,心情焦虑的时候,淋雨或抽烟都是他抵消焦虑的一些有效办法。
体温的骤降使人冷静,同时产生很多无常,甚至疯狂的想法,这些想法像雨后春笋,在不需要遵守繁复规则的爱丁堡,自由的冒出头来。
这使他感到真正的活着。
他在雨后染过发,打过耳洞,纹过身。
而今天的打算本来是,抽完这支烟,在回国之前去做一件最出格的事。
走下这条长阶,转角的小巷子深处有家酒吧。
“我帮了你,不打算请我喝杯咖啡吗?”
沉寂的气氛被打破了。
童言愣了一下,木讷的大脑还停留在那段通话,听到国语反而熟悉。
长阶的尽头就有一家咖啡店,门口的风铃在雨中摇曳,叮铃作响。
“你是来这里旅游的?”他找回一点沟通能力。
焉回南终于收回直白的目光,含混地答,“算是吧。”
童言偏过头去看,咖啡厅门外的铁艺桌椅滴着水,雨势未停,有逐渐变大的趋势。
“你没有带伞吗?”他轻声问,意识到这个问题似乎没有问的必要,才补充一句,“那家咖啡店很小,不能避雨。”
这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拒绝,他悄悄打量对方,最终在自我检讨中败下阵。今晚收到的善意过多,基于部分的回报心理,他在决定好的目的地和好心人之间,选择了另一种平衡的解决办法。
童言熄灭了烟,撑着冰凉的栏杆站起身,抖了两下发麻的腿,“咖啡店拐过去有家酒吧可以避雨,你要一起吗?”
那双深邃的眼睛露出短暂的好奇,焉回南点头同意了。
从台阶到小巷的距离他解释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在伦敦参加一场竞标会议,等待的空隙里想乘东海岸沿线看看海,旅途没有终点,在爱丁堡下了火车,甚至没有来得及订酒店。
他隐去了那些刻意安排的部分。
童言更加证实了自己对他的初印象,只不过比起轻蔑的英格兰人,他多的是一种年龄沉淀出来的,从容的随和。
童言想到LNER沿途的风景,笑了笑,“你应该早来一个月的,戏剧节刚刚结束,那时候的爱丁堡比较热闹,不过明天在皇家一英里,应该还能听到风笛。”
他和现在做对比,这里的人口密度不大,淡季加上连绵的阴雨使这座城市看上去忧郁。
焉回南表示了遗憾,他们走到灯红酒绿的酒吧门口,这声低沉的回应立刻被半扇门后的喧嚣掩盖。
霓虹铺出一条隧道,这里是通往夜生活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