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长吸气,想让自己镇定下来。
“佩秋他……确实伤得很重,皇上也要御医们用心诊治了,多谢公主关心。”
“不,不能让御医再诊治了。”景宁仍旧抓着我的手,说话时手指用了全力,攥得我骨节生疼。
我后颈生寒,虽然心里是明白的,但仍是低声问她:“为什么?”
公主的脸逼近我,声音发着抖,吐出来的气扑在我的脸上,像是不这样靠近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我听到子锦与御医……我听到……”景宁抖得这么厉害,声音都是断续的:“御医说不能用那些药,我听到他说时日不足以全清狩猎那日所中的毒素,药毒相交,两相压制纵有一时起色,必伤根本,终有一日药石罔顾……”
纵使这是我早已知道的事情,但此时听景宁用发着抖的声音说出来,仍旧让我心痛如绞。
“那皇上说了什么?”我白着一张脸问她,呼吸压抑。
“子锦他,子锦他……”景宁声音干涩:“子锦一字未答,次日那御医便进了侯府。”
我咬牙:“公主对我说这样的话,是要我阻止御医再次医治侯爷?”
“不,这是宫里,没用的。”景宁摇头:“子锦才登基,他需要徐持,但他也害怕,他是我弟弟,我知道他害怕……他只想把徐持留下来。”
我不答,觉得公主太不了解皇帝,又模糊觉得有一处要紧关联说不通,但再要去想,脑子里却是千丝万缕团作乱麻,怎么都想不出究竟是哪一处。
“他只是怕徐持会离开他,我想了许久,若徐持与我……”
只是怕师父离开他……
我心中冷晒一声,景宁真是傻,子锦是从血海里走出来的,比谁都知道军权的要紧,先前他与大皇子夺位,王家在朝中势力独大,御林军全由他们掌控,除了常年远战边疆神威军外,子锦无人可靠。之后先皇猝死,师父苦守乾清宫,一夜血战将王家人连根拔起,这才有了子锦的江山坐定,这一切,没有军队如何能做到?
他当然怕师父离开他,带着他仍不能掌握的军权,然后若有万一,则得军权者可令天下,而他只能在龙椅上做一个没有实权的虚空皇帝。
子锦说过,疾风知劲草,国乱显忠臣,景宁所说的证实了我之前最不堪的那个猜想,在子锦心中只有死才能成就永远的忠臣,就像在辽营中为他拼死挡箭的那几个随身侍卫。
我听到自己冷的声音:“若佩秋与皇上成了一家人,皇上便会放心了,是不是?”
景宁看住我,眼里落下泪来,真是梨花带雨。
“我知徐持与你有情,但只有我能保他平安,请你……”
“公主。”我打断她,抽回自己的手:“公主苦心我都明白了,只是我不明白,冰雪聪明如公主,既然已经听到终有一日药石罔顾这句话,还能与我说出这番话来,难不成公主是想替皇上看着侯爷药石罔顾?”
景宁猛然张目,门外突然传来响动,像是又有人奔走来报,暖阁原先只垂着厚帘,景宁入内后却要人紧闭重门,是以那声音只是隐约,如何都听不清。
我与景宁都立了起来,东暖阁大门再次打开,那个叫做小玉的宫女就等在门外,看到景宁便一脸着急的模样,嘴皮子乱动,又拿眼来看我,就是不说出来。
景宁所带的太监跪着报:“公主千岁,皇上着人来过了,请公主即刻回返长乐宫。”
景宁脸上一白,也不问缘由,低声道:“那就回宫吧。”
我看着小玉扶着她远去,只觉景宁整个人的分量都在她身上,风一吹就能倒下那样。
之前报信的太监仍在,我看着景宁消失后再回过头来问他:“议事还没结束?侯爷还在乾清宫吗?”
那太监是从乾清宫过来的,架子又是不同,见我问话也不直接答,只吊起眼来斜看我:“这位是侯爷的谁啊?”
我还未说话,徐平已经挡在我面前冷声:“大胆,这是我家侯爷夫人。”
那太监尖着嗓子怪笑一声:“侯爷夫人?哪位侯爷啊?这倒是有趣了,宫里谁不知道今日武威侯下榻长乐宫,这会儿人都睡下了吧?”
我脑袋里“嗡”的一声,景宁风摆款摇的背影仍在眼前,其余亭台宫廊却只剩下模糊一片。
徐平已经铁青了脸,一把揪住那太监的衣领将他拎到眼前:“你说什么!”
徐平是武将,手上力大,那太监被他拎得双脚离地,眼看就要翻白眼,原本立在东暖阁外的两名宫女虽不敢出声,但脸上全露出惊骇之色,哆嗦着不敢上前。
“徐平,放下他。”我一把拉住徐平的手臂,然后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身子一僵。
是子锦,身后是一整队锦衣侍卫,就立在不远处望着我们,见我望见他,也不说话,只对我点了点头,眼下那颗小痣也仿佛动了一下。
门边的两个宫女已经跪在地上叫皇上了,徐平松开手,那太监落在地上,捂着脖子向皇帝跪爬了两步,声音里带着哭腔。
“皇上,奴婢……”
子锦并不看他,只说了句:“竟敢在宫内冲撞武威侯家人,还不拖下去。”
那太监立刻惨叫起来:“皇上饶命,奴婢冤枉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惨叫声渐渐远去,那两个宫女已经抖得四肢都趴在地上了,子锦走到我面前来,温和地:“可是受惊了?”
我咬住唇看着他,终于在这九五至尊面前跪下了。
子锦一手扶住我,跪在我身边的徐平就是一动,我到了这时候居然不觉得怕了,咬着牙回答:“没有,皇上,我想见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