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耶律重元察觉了这个阴谋,不想坐以待毙,但苦于有虚名而无实权,无法调动兵马上演宫变,所以花大价钱辗转找到了宋国军器监的几个叛逃工匠,想借助宋国的火器来一场擒贼先擒王。
并且为了将来能有退路,还积极和宋国使臣联系,期待事成之后得到宋国皇帝的承认,如果宋使能够提供帮助更好不过。
而宋国使臣心秉正义,知晓是非毅然决然地拒绝了耶律重元的提议,并将消息告知了耶律宗真,使耶律宗真定下以身入局,钓贼出渊的险计。
不过耶律洪基在联夏伐宋,却大败而归后就对宋国抱有极大的敌意和恐惧,所以再度背信弃义,借机以宋使与耶律重元是同盟为由,围剿宋使,好抢占道德制高点,再度对宋开战。
该怎么说呢,章楶看完这篇文章之后,满心里就一个感觉:怪,很怪,非常怪!
他见多了各有立场拼命攻讦对方,疯狂洗白己方的文章,但这篇文章能通俗易懂地把“敌方”,姑且先叫做敌方洗成清清白白一朵莲花,自己这边却是各怀鬼胎的全员恶人显然是需要强大实力的。
就这文章中所描写的辽国皇室所作所为,完全称得上礼义廉耻,四维不张。
而四维不张,国乃灭亡,相当于在暗戳戳挖辽国合法性的墙角了。
并且这文风,他总感觉有些熟悉。
章楶轻敲着桌案,一个离谱至极的念头逐渐冒了出来。
可官家曾经也告诉过他,当一切的可能性都被排除后,即便剩下那个可能性再不可能,想起来再荒谬,那也必定是真的。
章楶不再敲桌子,用手指压住小报,发出笃定的声音:“皇城司的?”
田奉欣赏他的敏锐,乐滋滋地点头,然后呲着个牙笑道:“这帮家伙是藏得真深啊,早知道是自己人,当初他们往这边走私报纸的时候就把手抬高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
章楶挑眉:“这份报纸在南京城里买得很好吗?”
怎么还闹到走私的地步了!
田奉拍手笑道:“何止是好,简直不要太好,辽国几份官报加一块也没卖过它的。上京府里也派人来找过茬,但找来找去总是不了了之。
“谁叫再怎么说都同为汉家人呢,辽国南北各循其俗,各用其制是老规矩了。
“而坊间盛传这份报纸背后有着大商贾,把上下都给喂饱了,所以才能屡屡脱逃。如今看来,怕是那海里的勾当。”
能把南京城上下官吏都喂饱的暴利生意,还沾着海,不用说,肯定是盐了。
事情到这已经很明白了,但章楶却难得犯起了糊涂,道:“此事似非你我所宜。”
说白了就是情报和舆论战线上的成绩再突出,那也和他这个军事线上的将领关系不大,无论是想请求帮助还是邀功领赏,都不该找到他这来。
田奉就猜到章楶会是这个反应,所以也不卖关子,简单直接说道:“最重要的也不是这个。
“而是皇城司因灭夏之时用信鸽明文传递军情,不幸为夏贼侦知。若非官家智慧无双,逆贼李元昊便要逃脱。所以皇城司挨了训斥,又得官家指点,创了密文暗码。
“你别问我这是什么东西,我也一点都不知道。只隐约听说下一届的军校里会有皇城司的人专门去教授。你到时要是还感兴趣,可以抓个人来教你。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皇城司里根据这份报纸译出来的消息是待战起后第三日,落日时若见西城立红旗,便以夜间子时三刻为约,有内应协助抢城。若事有不谐,便挂黑旗,内应协助之事具体延后几日看到时挂有几面小旗便可。”
*
因《南京早知道》刊载“大逆之言”,析津府官吏们本就绷得很紧的弦被彻底绷断了。
这可不是往常那些“讽谏”之语,而是如今上京和中京斗得和乌眼鸡似的双方无论哪方胜了,都会把撰文之人扒皮抽筋的大逆之言!
在乌纱帽,尤其是小命的面前,过往用银弹攒下来的“交情”通通作废,得了命令的三班衙役开始如狼似虎地逮捕一切知情人。
也就是军事压力当面,不好调动驻军,否则他们恨不得让驻军帮忙一起逮。
然后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三班衙役们一通操作下来,别说逮到知情人,就是连些“贼赃”都没有刮到。
而被他们严厉禁止的消息,也因禁止之故,私底下疯狂传播,变为主流观点。
析津府的老爷们素知盐商们势大,但万万没想到盐商们势大成这个样子,居然能把他们彻底架空。
????
愤怒过后心底便滋生恐惧。
因为当权力不能自上而下贯彻行使时,等待它的便只有自下而上的摧毁与重建。
那些能在他们疯狂搜检下成功躲藏的人,爆发时也一定会发出他们难以想象,更难以承受的代价……
析津府,南京城内一座安静的院落。
被薛泽留在此地主理全局的都虞侯好声好气劝着章衡停住了笔。这位状元果然文采斐然,字句如刀,杀伤力巨大。
就是他们皇城司这座庙太小,容不得这尊大佛展现第二次威力,否则析津府的老爷们非把南京城翻过来不可。
这文笔才思,还是留着到时候大军攻克析津府,替大军写安民告示用吧。
然后吞了一口口水,有些怯怯地望向仍旧一言不发,沉默磨刀的张熙。
其实张熙正在磨着的刀并不好,刀刃上满是对撞的缺口,都快成锯子了。
想要恢复从前的威力,给人一个痛快的需要花费数倍的时间与精力,远没换刀来得性价比高。
而张熙自从被中京的皇城司同僚接出来再移交给他们,所有的闲暇时间都在磨这把刀,磨得人耳膜打颤,心里发慌,腿脚发软。
所有人都坚定相信,张熙有把他们正副两位指挥使都用这把刀劈了的胆气。
谁叫此次出使辽国的主使楚云阔被辽人射中,再加上撤退时一路颠簸,伤势得不到好好治疗,现在已经高热不醒数日,性命危在旦夕了呢。
冤有头债有主,张熙也不为难他这个被留下来看家的,停止了磨刀的动作,冷声回应他的期盼:“兵贵精不贵多,尤其是你能找来的人尽是走私盐商的护院打手,不谙战阵,不晓军鼓。
“撑死了也就只能对付那些缉私的衙役水军,再说此番只是抢一扇城门放大军入城,人多了反而要坏事,你只先给我拣选五百精锐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