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冕旒赤珠轻晃,笑道,“转过去,与朕诸卿瞧瞧。”
堂上天子已近不惑,同少年王子尤似两代人,话语出口乍听带着两分慈和,神色也少了年少时的锐利,多出一丝宽和。
似瞧少年羞涩模样,更是步下丹陛,伸手扶他转身。
却闻少年嘶的一声痛呼。
“这痣难道不是先天既有,如何朕摸一摸便使王子如此苦痛?”
江见月抬手将他推下丹陛,顿时禁军四下围上,连着同来的匈奴使者都被一同横刀脖颈。
殿中一时静下,见随侍女帝身侧的太医令上去查验,片刻复命道,“陛下,此非痣,乃近日所烙印尔。”
所以此人根本不是匈奴奉为祥瑞的三王子。
所以是匈奴戏耍女帝,不尊大魏也。
顿时,匈奴君臣颤颤,大魏群臣激愤。
女帝回来御座,目光落在使者身上,“两军交战,尚不斩来使,朕放你回去。
你同呼赫莫说,朕看在两国百姓面,给他个机会,重新将三王子送来。”
“今岁冬朕不见匈奴人,匈奴便见朕兵戈。”
至此,朝会散。
女帝养病三年,除了一些重大节宴偶尔出现在世人面前,其他都在椒房殿,鲜少处理政务。
这是三年来头一回朝会连着政务一道处理的,依旧干净利落,半点没有因养病千日而神思迟缓。
数位三公九卿位上的高官舒出一口气。
毕竟岳汀此人从南燕归降而来,且入朝不过三四年,如此得女帝器重,难免惹人深疑。
有臣子更是认为相比闻鹤堂那些个少年郎,这岳汀才是真正狐媚惑主的那个。
后见他操心国事,虽稍有改观,但却又忧另一重心,恐岳汀趁女帝病重之际窃国。
毕竟,皇太女在他手中教养,军务由他全权指挥,若是真有此心,根本防不胜防。
而今见女帝尚且神思清明,杀伐果决,自然将提了许久的心放下。
此间,对岳汀意见最大的便是薛谨,暗里曾不止一次借着给女帝请安的机会,支开岳汀,苦心劝谏,让她不要过分将权力放出去。
譬如这会,女帝御辇正要往后廷坐寐门拐去,他便又追了上来。
“小师叔。”
江见月靠在辇上,抬手虚扶了他一把,示意免礼。
薛谨亦上了年纪,然眉间尚留年轻时的气宇特质。
一窘迫尴尬时,白皙的脖颈便红上一截,双手搓指头能搓出声响。
早年间教她玩九连环,玲珑塔,自个算错秩序时没少这幅样子过,简直能将指腹薄茧搓干净。
“师叔茧子又厚啦?”
江见月探出身子打趣,“说,何事让我堂堂一国廷尉这般羞涩难开口!”
薛谨目光游离,拱了拱手,又缓了片刻方道,“陛下,不知岳大人身子好些否?臣、臣想拜会他。”
“作什?”
江见月闻言挑眉靠回辇上,“不会是说不动朕,要从他处下手吧?”
“臣——”
“朕知小师叔一心为朕,但朕可不敢让您见他,满朝文武就属您最不待见他!”
江见月努力压下嘴角,咳了声,“说来也是,小师叔为何对他颇多意见?”
“他、陛下不觉他举止多有仿之……”
薛谨顿了顿,转口道,“罢了,如今臣对他无甚意见,为往昔态度想同他致个歉,乃臣小人之心了。”
江见月坐在轿辇中,手里小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你要给他致歉?”
*
“他要给我致歉?”
椒房殿中,苏彦靠在榻上,正就着江见月的手用药,闻言差点呛到。
“你受的住吗?”
江见月给他拍着背脊,笑道,“是不是比他成日排挤你更渗人!”
“排挤我,也是因为我。”
休养了百十来天,苏彦并没有恢复多少,一点咳嗽急喘便激得他面上浮起一层病态的潮红,只是提起往日亲友,他的星眸中还是会凝出久违的神采。
江见月坐在榻边看他眼中稀薄的光,人有些出神。
苏彦久等不到她的汤勺,便自己从她手中接过碗盏饮了,放下碗盏时见她整个眼眶都红了,眼中蓄满了眼泪。
自从他病了,她便总是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