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愣片刻,思绪混乱得不知如何应对。
正欲转身去捡那把黑伞给程且之遮掩阳光,伸出去的手却落了个空。黑伞已经被别人抢先一步捡起。他下意识地顺着伞的方向擡眼望去,目光缓缓上移,掠过那人的双腿丶腰间丶脖颈,最後定格在脸上。
是纪辞序的脸。
心急如焚的纪辞序。
纪辞序迅速将伞撑在程且之头顶,为他遮挡住那致命的阳光。随着阴影笼罩,程且之身上的热气逐渐散去,他脸上痛苦的神情也开始缓和,身体不再像刚刚那样剧烈颤抖。
三个又看着程且之,黑溜溜的大眼睛里尽是关切,它用湿润的鼻头蹭着程且之的手背,伸出爪子轻柔地抚摸着,似乎是想舒缓他的痛苦。
紧接着,纪辞序小心翼翼地抱起程且之,三个又紧随其後,快步走向车辆所在处。
无论是纪辞序还是三个又,自始至终未向立在一旁的张旸投去哪怕一个眼神。
张旸望向他们的背影,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一步一步远去。
在他以为自己会被就此抛下的时候,副驾驶座的车窗缓缓降下,黑色的伞面如同一道屏障,将车内遮得密实不透,丝毫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只见伞面微微调整,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角度。随後程且之透过伞珠延伸而出的纱幕侧过头来,目光穿透那层黑纱,直直地看向他。
程且之的墨镜已然摘去,眼珠表面那层薄纱仿佛增厚了许多,就算隔着黑纱也能看出来隐隐泛白,嘴唇也毫无血色。哪怕脸部其他地方被遮盖,也难以掩饰散发出来的虚弱。
紧接着,他看见程且之费力地扯出一丝笑意,用那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掉的声音跟他说:“还不愿意上车吗?现在是你哥开车。”
闻言,张旸的眼眶里瞬间就泛起了泪花,心疼与自责交织,让他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张旸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擦拭眼泪,却只觉右手中的牵引绳突然传来一股强劲的前拽之力,他这才猛地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于是他赶忙顺着三个又的拉力,与三个又一同朝着纪辞序的方向跑去。
纪辞序手持黑伞,伞面严密地遮挡着阳光,和另一个男子齐心协力地搀扶着刚刚被阳光所伤的那个匸族,向地下车库的方向走去。
那把伞张旸认识,那是程且之平时用来遮蔽阳光的专用伞,是匸族特制的那种。伞面很深,伞珠延伸而出的黑纱足以掩盖住成年男性的腰胯。远远望去,彷如一朵长了双腿的大黑蘑菇。
那把伞一直被纪辞序搁置在车内,或许就在他刚刚走神的时候,纪辞序就已经跑去车内取了这把伞来。
地下车库里透着一股清冷与昏暗,那个受伤的匸族看上去确实平静了不少。在跟他们一一答谢之後,他扯掉脸上紧紧包裹着的黑膜,那原本被遮掩的皮肤便暴露了出来。
只见他的皮肤上已经布满了灼伤的痕迹,一片血肉模糊。紧接着,他从身上掏出了自己平日里随身携带的药品,把药膏一点点敷在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上。
还好这伤口仅仅只是伤及了表面,要是刚刚再晚一步,没能及时用伞遮挡住阳光的话,说不定会被伤到内里。
如果伤及内里,也许会造成组织坏死,伤口难以愈合,甚至可能会引发感染等一系列并发症,持续性地一阵一阵疼痛,折磨至死。
有专业防晒膜布隔离的前提下都能被灼烧至此,可想而知阳光对匸族的危害有多大。
面对如此严重的後果,当初程且之却压根没有一丝责怪他的意思,反而温言安慰,让他别多想。
张旸坐在车後座上,内心一番挣扎过後,终于在车辆驶入楼下车库时才鼓起勇气轻轻吐出一句:“对不起!”
此时纪辞序正一言不发地为程且之拆卸脸上的黑膜,并没有向他递来任何眼神。
程且之听到张旸的话後,扭过头去看向他,眼里带着温和的笑意,说:“没事的小旸,你别多想,就一点小伤而已,抹上药几天就好了。”
匸族近几年研发出来了专门针对日光灼伤肌肤的药膏,不过这种药膏只对表皮的伤口有用。如果灼伤已经伤到体内深处,到时候就算抹上这个药,也回天乏术。
张旸看见纪辞序手上拆卸的部分膜布隐约可见丝丝血迹,他愧疚难安,又问:“你不怪我吗?”
程且之说:“你是纪辞序的弟弟,所以就是我弟弟呀,我怎麽会怪……”
张旸记得自己貌似打断了程且之,任性地说了一句伤人的话:“你不是我哥哥,我也不是你弟弟,明明就是你抢了我的哥哥!”
思及此,张旸更是懊悔不已,觉得自己以前真是太不懂事了。
小时候做错事,常常能以年纪小为由获得谅解。长大後,已经能辨是非,明知是错事却还执意去犯,那还能用什麽借口去开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