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辞序身旁的人起身下了船,他瞅准时机,顺势一屁股坐到了纪辞序的身旁。
他听见纪辞序小声喃喃道:“这一次太慢了……”
或许是灯光的缘故,纪辞序淡漠的脸在这一刻更显冷峻了。
纪辞序把张旸送到家後,便直接返回公司。刚一开门就差点撞到三个又的小床。三个又把自己的床推移到门边来,床上全是纸巾,地上也一片狼藉。
他离开的时候忘了跟三个又说明原由,当时满心都是程且之,便着急忙慌地走了。
想来三个又肯定在家焦急难安吧。
他心里极为愧疚,温柔地抚摸着它的头,试图抚平它焦躁的心情。
三个又获得主人的耐心安抚,逐渐平静下来。
它踱步去到玻璃窗边,举目望天。
稀疏碎钻点缀于浩瀚天幕,圆月高悬,散发着清冷的光芒。
月光透过玻璃窗洒落纪辞序熟睡的脸庞,领他踏入了有关爷爷的梦境过往。
彼时,他们居住的还是老式房屋,阳台毫无遮蔽,花盆边缘都留有雨霜侵袭过的痕迹。
在这个气候宜人的夜晚,纪央文惬意地躺在那把陈旧的凉躺椅上。
随着身体的微微晃动,椅子嘎吱嘎吱响应。纪辞序搬来一张单人小沙发,与爷爷一同仰望天空。
兴许是眼前的境况太过静好,容易让人在安宁中泛起一丝对未来的隐忧。
纪央文轻轻地叹了口气说:“辞序啊,如果爷爷哪天突然去了,有人来看我,你千万别让他见我。”
纪辞序问:“为什麽?有人来看你不好吗?”
从他跟随爷爷来到这个家後,就没见爷爷有过朋友,亲人更是了无踪迹。他问过爷爷,爷爷说亲人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他时常觉得爷爷是孤独的,是渴望热闹的。
纪央文顿了一下,他端起一旁小桌上的茶杯,故作轻松地笑道:“好是好,但要是被他看见我满脸皱纹的模样那就不好了。”说罢,就抿了一口茶。
每个人老了都会长皱纹,他不明白爷爷为什麽看上去如此介怀。而且爷爷这麽帅,即使满脸皱纹也不会丑。
纪辞序说:“你会长命百岁的,而且你……”
“不是告诉过你吗?你爷爷我早都一百来岁了,虽然模样年轻,但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纪央文曾告诉过他,说他外表看上去年轻是因为每个月都吃了一种叫汼的虫子。但他深感怀疑,世界上怎麽会有这种东西。他觉得实在有违常理,毫无科学依据,爷爷不过是糊弄他年纪小罢了。
“不会的,你身体明明很好…”
既然爷爷非要说自己二三十岁的脸一百多岁的年纪,那就依他吧。所以他接着说:“爷爷你会活到两百岁的!”
纪央文微微擡起头,目光有些悠远,叹道:“谁不想呢?可惜啊,逃不开……”
“我说了吧?逃不开的,躲不掉的……”
在他恍惚的那一瞬间,老式凉椅幻化成了白色病床,头顶璀璨的星空也变成了冰冷的白色天花板,原本环绕身旁的大自然气息也被刺鼻的消毒液与药水味所替代。
爷爷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嘴边戴着呼吸机,说话间吐出来的雾气喷洒在呼吸机的面罩上,遮住了他微微颤抖的嘴唇。
爷爷还是那麽帅气,但是眼里却没了当初的生气。
纪辞序守在病床边,他的双眼红肿干涸,泪水似乎已在悲伤中耗尽。他心里清楚即将面临什麽,却无能为力。他只能紧紧地握着爷爷的手,仿佛只要握紧了便不会失去。
纪央文的脸上带着笑意,湿意却划过眼角。他艰难地举起手抚摸了一下纪辞序的脸颊,艰难地发出微弱的声音:“别难过,你爷爷我啊也活得那麽久了,什麽都见过了,也什麽都吃过了,没什麽遗憾的了……就是有些放不下你……还有……”
纪央文说的话断断续续,时有时无。
话音未落,就见他的的胸口剧烈起伏,带动着呼吸机也跟着发出急促又揪心的声音。
“爷爷,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的。”
纪辞序喉咙里像是被刀片割那样疼痛,每说一个字都艰难万分。他知道爷爷苦苦支撑了这麽久,只是为了能多陪伴他一刻。
他紧紧握着爷爷的手,哽咽着做出保证,只希望爷爷能毫无牵挂地离去。
闻言,爷爷微微一笑,像是彻底安了心。他慢慢地合上眼睛,呼吸也逐渐微弱,慢慢归于平静。
随着呼吸的停止,他感受到爷爷那双手在自己掌中从温暖劲瘦变得冰冷褶皱,爷爷年轻的脸庞也布满了一笔笔的皱纹,原本乌黑的头发也在这一瞬间化为了苍苍白发。
站在病房外的男人在听到病房内传出的仪器长鸣声时,他的手猛地一抖,花束不受控制地摔落在地,发出异于常态的“砰”声,花瓣也散落一地。
病房外无声地哭泣,病房里一片死寂。
纪辞序压抑着啜泣声,目光模糊,心中却了然。
他知道,爷爷永远离开了,只剩他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