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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第3页)

“既如此,那入侍女侍中岂非宜早不宜迟。”元洸已经将墨研磨好,“保太后那里,基本上已经同意此事。虽说遴选还在一个半月之后,但若今上恩准,也可提前就任。贺存因战事不豫被盯上了,此时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保太后想来也乐意促成此事。如今政令,虽说今上也有参与,但所出仍是丞相府。女侍中参知政事,话语权大得很,把你安放在那里,作用会大很多。”元洸特地强调了最后的理由。

女侍中一职可追随至氐族霸北之时,那时候不过是后宫的一介女官。然而到了魏这一朝,由于立子杀母与保太后这两道枷锁在,再添上关陇世族们于关中说一不二的话语权,女侍中一职已然畸变的面目全非。

太子的母亲被杀,在情感上则会极度依赖自己的乳母。大魏第一个出身于关陇世族的乳母早已在几代君王之前登场。由于乳母本身替代了太子的母族,一旦太子之位定下来,便有无数的政治资源倾向乳母极其所在的世家。这也是关陇世族崛起的第一个契机。

在无数次恶性循环之中,关陇世家独大,继续利用自己的势力,以推送乳母或女官的形式,来输送关陇世家出身的女子。而当朝的保太后贺氏,无疑是其中最具有政治手腕的一个。除却在家族中有着极大的话语权外,其能力上也可以与三公抗衡。但许多具体事由于决策,保太后本人又不能全部亲力亲为,因此本朝长乐宫名下——也就是保太后的名下,有着庞大的女官架构。

大部分政策的商讨虽然也有中朝官们的参与,但最终定策也是由保太后与三公来做。也因此,女侍中不仅地位绝高,在保太后手下任职几年后,多半还会作为关陇世家和保太后的自己人,被指婚给下一任储君。毕竟人都有走短的时候,储君看着关陇世家在父亲面前喝三吆两,自然好感欠奉。这时候有个政治素养保证不差的自己人,在储君身边规劝规劝,吹一吹枕边风,终归是好的。

想到这一切的元洸不自觉地笑了笑。贺祎、薛琬、保太后,这些老人精经历了太多政变与历史考验,一般人还真不配和他们玩。但陆昭,这个自己从儿时便已注目良久的人,早已在南方世家中厮杀多年,她自是顶尖的政客,理应拿到这最为凶险的鸿门宴所发出的请帖。更何况,若有机会,这样的枕边风,他也想要。

思至此处,元洸只觉得对面焕雪一般的身影更加让自己难以忽视。她已经开始执笔书写,笔尖锋锐,素手在其之下更如寒竹之瘦。落笔而生一撇一捺,墨色由浓渐淡,便如天边云霞之轻。在贪婪地欣赏片刻后,元洸终于按捺不住,将放置在不远处太子书信的信封一一撕开,然后肆意地抛洒。

“留下来。”衣袖划过纸片如沾轻雪,赤芍药色的衣料顿显艳丽,而那张脸上呈现的笑意更是如此。

第108章谎言

书案前,陆昭支着腮,看着无数封信件做鹅毛之势而下,冷静地计算着即将增加的工作量。而元洸此时已经在畅想午膳与晚膳的问题。这座宅邸他买下不久,许多东西尚未添置。仆从与侍女几乎没有雇佣,厨房仅仅只有柴火和几斗米面。

想及此处,元洸决定日后还是要将这座宅院好好经营起来,至少要能达到过日子的标准,决不可出现今日这般窘况。

似乎因年少时曾朝夕相处,陆昭对于元洸时常过激的做法与太过张扬的情绪早已习以为常,最终选择性地视而不见。既然元澈的书信已经被拆开了,那么浏览一下似乎也无妨。

如她所料,书信中有不少是希望中枢在财政与钱粮上寄予一定的支持。至于给魏帝的奏呈,因封条所盖加印无法仿造,所以也免于遭受元洸的荼毒。不过陆昭也能通过其它信件来判定,奏呈的内容与兄长所言,不会出入太大。

最后,桌子上只剩下一封元澈写给王峤的信。信为纵折,乃是常见的为尊长者启,只是并未在三分处横折,是以明确君臣身份。陆昭展开一边,开头称呼未具名官称,只用王峤的表字‘太真’称呼,是为私谈信件。

“怎么?不敢看?”元洸已命人出去购买饭食,回头见陆昭手中书信凝滞许久,方走近她身边,提了一句。

没有理会元洸的挑衅,读完开头的称呼以及常规的寒暄,陆昭双目移至书信的主体部分。

“……至于太真所言女侍中遴选之事,昔年旧家,不曾有亏,唯愿听今上安排。”

“感觉如何?”元洸饶有兴趣地盯着陆昭的脸。然而对方也仅仅是安静地看着他,没有失落,也无关难过。那双眼睛仿佛从很久以前就变得深邃而黑暗,如同幽冥一般映不出任何的光,也包括他自己。

陆昭只是面无表情地将信重新折好。元澈没有在信中提到自己,这样很好,因为少了许多不可控制的东西。任何不可控的因素与情绪,都要尽量减少,在权力的战场上,这些东西只会伤人又伤己。陆昭下意识地在脑海中找出了一条母亲曾经告诫的话语。

“罢了。”元洸似乎不再追寻这个答案,将一杯已经倒好的茶放在陆昭的手中,自己也擎了一杯,道,“凉王叛乱,你借机夺取陇上,与王氏和太子分利。其实你本可以选我,为什么?”元洸眉头紧锁,目光直剜进陆昭的眼睫,“你若说他无世家背景,更容易谋求支持,我无异议。你若说是恨毒了我,要借他之手置我于死地,我也认了。可是在崇信县的时候,你仍旧不惜悖逆于他,为世家发声,他对你所有的情谊,也为数尽毁。这又是何苦来?”

“元洸,你又以己度人了。”陆昭摇了摇头,“你这个人,单打独斗惯了,每日所为,不过是图个死的漂亮。因此每日所思,便是这条命交代在哪个对手手里方才值得。”

“这有何不好?”元洸笑得颇为轻快。

“并无不好。”陆昭道,“至少你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元洸忽然饶有兴致地向陆昭靠了过去,左手缓缓攀在她的肩上,对方竟也难得地没有躲开:“那你呢?”

茶水的热气有如蒸烟,让人看不清背后那张脸上的神态。“葬之中野,不封不树,是我的本分。赭衣裹体,棺椁四重,则为家族所求。”陆昭一字一顿地说完,忽觉得肩头那只手力道加大了些,然而很快又松开了。

“无趣。”元洸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陆昭对此评语也不置可否,将笔清洗后,放回了笔筒,然后道:“我先回去了。这些信封,明日再重新写,反正都是琐事,递送也不急于这一时。”

“我送你回去。”得知对方果然没有留下来的意思,元洸也当机立断,还未等陆昭那句‘不必’脱口而出,元洸已自我补充道,“我已与保太后说心仪于你,恳请她任你为女侍中。既如此,你我总要在世人面前做做样子。”

此时,陆昭身子已大半探出门外,在闻得元洸所言后,倒勾的凤目略略向后一瞥,原本逼人的凌厉化作清浅的水波,淡淡漾开,最终消弭于眼尾之末,只留下一份戏谑。“谎话说多了,要遭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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