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圆、阿丙同纪采买三人回大理寺的时辰到底还是比众人以为的最坏的情况要好上不少的。
午食过后不久,便看到了三人高高兴兴回来的身影,正在收拾食案的一众杂役们见状纷纷松了口气,提起了温明棠先时说的‘最坏情况’,眼下看到几人回来了,纷纷庆幸:“还好还好!若当真如温师傅说的那般,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虽说麻烦多的很,烦人的小鬼也多得很,可多数时候,也不至于落到最坏的情况,大家的运气都没那么差呢!”关嫂子说着随手拽了拽自己的耳垂,目光落到了阿丙同汤圆两个的大耳垂上,嘀咕着,“是该买两个大耳坠子带带了,兴许当真有好运呢!”
对上一众杂役的庆幸,纪采买却并没有如往常那般懒得多说,毕竟有些话……他嫌解释起来麻烦,且说了……于多数人而言也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的说教罢了,惹人烦。再者,寻常人需要办事的时候一辈子也拢共就那么几次,所以于多数人而言,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可……经历了内务衙门门前的那一遭事之后,纪采买原本自觉‘自己阅历老道’的心境也有了些许变化,面对众人的庆幸,难得的没有如往常那般懒得多说,而是想了想,开口说道:“实则比温师傅说的更糟糕,还是长安府的府尹大人同林少卿出面,外加汤圆和阿丙自己出了大力,才讨到银钱的。”
这话一出,正下意识摸索着耳垂的一众杂役纷纷一惊,抬头望向汤圆时,才惊觉小丫头虽面上满是讨回银钱的笑意,可明显是哭过的,那眼睛都是肿的,红的。
“呀!眼睛这般红肿……”看着小丫头汤圆原本圆圆的眼睛红肿成这般,当即便有杂役妇人去打了水来,准备为汤圆敷眼。
一旁的温明棠则默默的端来了一旁灶台上煮好的熟鸡蛋,为汤圆滚眼睛。
“还是温师傅准备的充分,早猜到汤圆要哭闹一番,出些力气才能讨到银钱吧!”关嫂子见状,随口道了句,“我们子清、子正……诶,算了,不提了,提多了你们又不高兴。总之,你们读书人都跟半仙似的,一料就中呢!”
“即便是运气好,也多是要哭闹上一顿才能讨得到银钱的,”温明棠说道,“便是不哭闹,回来也累了,肚子饿了,正好拿鸡蛋来填肚子。”
哪里来的‘一料就中’的半仙?不过是见世事人性如此,准备的充分些罢了!
那厢一边拿熟鸡蛋滚眼睛,一边吃饭的汤圆则说了起来:“其实,府尹大人已跟我说好了,也同我保证过今日定会叫我拿到银钱的。便是今日拿不到银钱,他亦会自掏荷包先补给我,迟早要叫那两个内务衙门的管事将银钱拿出来的。”
“可说好归说好了,不信内务衙门的管事,我还能不信府尹大人不成?”汤圆说到这里,吸了吸鼻子,“虽是心里有谱,不慌,可哭着哭着,还是难受的厉害,后面一时也分不清是在讨要银钱,还是当真伤心了……诶,不对!我就是在哭着讨要银钱啊!”
意识到这一点的汤圆拿起手里的熟鸡蛋覆住了自己的眼,鸡蛋挡住了眼,却挡不住声音中浓重的鼻音:“说真的,这银钱讨的……好累人啊!也不知为什么会这么累人的呢!”
虽是自己哭过了一番,费了大力气,可回到了大理寺,到底是没再哭了,毕竟这地方于汤圆而言恍若半个家一般,周围都是关心自己的人,自是没什么好哭的了。
汤圆也确实没有哭出来,浓重的鼻音褪去之后,反复说着一句话:“真是累死了!也不知为什么天经地义的事会搅和的那么累的。”
“是啊!我原先还当那两个管事贪了人命银钱,可看他们当场便将体恤银钱拿出来了,又不似贪了的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攥在手里,该给的钱不肯给。”阿丙也很是不解,虽没有似汤圆那般哭,却也全程陪在了汤圆身边,此时坐在那里,深深的叹了口气,说道:“真是好累啊!讨个银钱真是好累的事啊!”
两个半大孩子没有哭,只是语气平淡中带了几分疲倦的陈述着‘好累’的事实,这幅疲倦平淡的表情却听的纪采买鼻头突然酸。他当然清楚怎么会这么累的,毕竟自己一路走的虽然是正经大道,当然,家里没有那门道关系,他便是想走小道也走不了啊!可走的虽是正经大道,活也都干好了,却也要学着去‘会做人’的,这等事,过往这些年他经历了不少了。也早从年轻初遇这等事时的不解落泪与伤感,渐渐转为习以为常,波澜不惊了。
可今日这一出,却是对他早已‘习以为常,波澜不惊’的心墙上再次重重的给出了一击,想起那两个管事跪着钱的举动,不得不说,他还是有如‘不懂不成文’规矩的普通人一般的那种畅快之感的。
虽学会了做人,也学的很好,可有些事,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哪怕黄汤水灌多了,人也渐渐熟悉与接受了这等荒唐的世间规矩,可是非对错就在那里,多少人当真能骗得了自己的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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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个管事自己大抵是觉得‘有冤在心口难开’吧!毕竟被人指摘贪的老袁的体恤银钱于他们而言算什么?哪里至于贪那点银钱了?可围观的众人却只觉得畅快,只觉得‘大快人心’,甚至觉得‘原谅’他们也不过是自己‘大度’罢了!
不知是不是黄汤水喝多了,那一幕真真是越想越叫人觉得荒唐。“不成文规矩”的大荣中,“不会做人”“不懂规矩”的小丫头汤圆,坐着拿钱还觉得自己委屈了,大度了;围观行人们热情的主持公道,替人伸张正义之后又替人大度原谅;还有那两个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彻底丢了前途的管事。
今日的内务衙门门前好似搭了个戏台一般,看着嘀咕喊累的汤圆,纪采买垂眸:若是当真将自己也置于两个管事那等境地……突然惊觉他自己好似除了磕头赔罪之外,竟也没有旁的路可走了。
怎么会这样呢?纪采买突然觉得:这个他一贯自诩看得懂的世间突然让他看不懂了。
“人情世故复杂的很,很多事待到遇上了,掺合其中的每个人往往都有各自的算计,一件本该是理所应当的事也变得累的很。”一旁温明棠的声音响了起来,显然正在安抚两个半大孩子,“可很多事,一旦拎到台面之上,随着掺合其中的人越来越多,越是只有那些最简单易懂的是非道理才是能被所有人都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