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别跟我说,我不想听。”紫珠堵住耳朵大喊。
她自言自语说给自己听:“我辛辛苦苦在后面谋划全局,艰难地维持着这个家,你们居然”
紫珠捂着眼,朝一侧交代:“我诶呀你们好自为之吧,我再也懒得管你们的事了。”
她匆匆跑开,跑到半路,操着老妈子地心又折回来,对着门口飞了一道黄符:小心洗尘宴。她只能帮到这里了。
季岚卷着黄符递到青芥手中,两人一头雾水。只当是小孩子的玩笑话。
给荷茹的洗尘宴设在四海楼。
这儿虽然不比南朝食府排名的那些酒楼饭馆,但也算是这个鱼米之乡富有当地特色的标志,可谓别有一番风味。
七十八道珍馐摆盘精致,酸甜鹹鲜四味俱全。金炉香动螭头暗,银烛夏光透凤屏。
黄槐大手一挥,别说这一个酒楼,要不是青芥拦着,这附近方圆十里的酒楼都得被黄槐包下来。
小二特地空出顶楼靠街边的顶级厢房,摆上数十道精品特色大菜,一珍一馐值万两。
黄槐惭愧,不至于。再多钱,也不及今晚欢聚的良宵。尤其是从前,他们几乎每日都会聚在留园的膳堂里饮酒胡吹,动辄都得几十两。
算起来,青芥生前,黄槐对他们从未吝啬过,无论是在逃亡途中,还是留园里,吃穿用度一切都是照着最好的标準来。哪怕是死后附身的这个娃娃,身上的罗衣也绝非凡品。
荷茹特地给他留了靠里的位置,那位置背后有一墙隔断,坐了一衆黄袍立帽的道士。
青芥身后站着季岚和紫珠,黄槐开门迎三人进来。
紫珠还沉浸在今早的情绪中,冷不丁被荷茹一把拉到身边。她面前的小碗碟里堆满了各样的精致小点心。可惜没什麽食欲的她食之无味地机械进食,暗暗观察那些超度的道士会在哪里下手。
季岚原本心满欢喜陪青芥前去赴宴,却在黄槐打开门那一刻转为阴沉。他闻着空气中的烟火檀香,一眼看到了按八卦阵图摆放的红烛。
青芥按着季岚的肩膀,不许他发作。然后淡笑着一步一步踩着生糯米铺就的地毯走到餐桌前:“今天这菜好丰盛,都是我爱吃的,谢谢槐叔,谢谢荷茹姐。”地毯上青芥走过的地方留下一排焦黑的脚印,被关门的黄槐用脚踢散掩盖。
青芥把季岚按在身侧凳子上,随手抽了紫珠一张定身符贴在其身,不许乱动。季岚看着青芥被烫伤的双脚,明白了这场鸿门宴大戏。稍微再一联系这几日紫珠的举动,瞬间怒上心头。他握紧双拳,跟背后的黄符对抗,企图挣脱。
荷茹眼神闪动,递给青芥一杯红色果酒,感谢他在域里救了自己。
青芥害羞到面不改色,一口咽下这杯腥臭的黑狗血。布偶娃娃的整个胸腔都被灼烧地冒烟,脸色泛起醉红。
丝竹之乐响起,如果不是木鱼声敲击过重,这个超度的祝词还是挺好听的,青芥自己骗自己说。
黄槐在一旁絮絮叨叨了从前在留园的很多事,声音越来越大,慢慢盖过了超度的念经声。青芥听得入迷,渐渐也忽略了身上的炽烫痛感。
“好怀念啊,那个时候……”
“是啊,荷茹姐,你还信我吗?”青芥看到荷茹有一瞬间的愣住,随即她又悄悄扭过脸去不再看他。
后面,他们越聊越多,大家都醉了。
连地毯上的糯米被风吹散都没看见,酒杯里的黑狗血也见了底,超度的梵音也渐渐没了声音。
念经的道士纷纷退场,再恶劣的野鬼被无数次梵音贯耳,也该转世离开了。
青芥一只鬼,不管不顾地坐在小孩堆里,左边是紫珠,右边季岚,风卷残云,扫蕩食物。
比饿死鬼还像饿死鬼。
身后的定身符被风刮掉,季岚匆匆忙忙抓着青芥的手:“跟我回去吧,我给你建一个家。”
青芥嘴角弯了弯,反问:“你知道那些真正起死回生的人都是什麽样吗?”
季岚不解的看着青芥。
古往今来,但凡起死回生的人,重生后都性情大变。或是六亲不认,或是形同无感的僵尸。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既然得到了重生的机会,就会失去原本该有的一切。这就是逆天而为的代价。秦莽发动溯洄,把我的亲人全都重生回了原点,十二年物是人非,他们还是当初的那个人吗?我还是当初的我吗?我耗尽一切换来的亲人为什麽都变了。
天道真的是公平的很啊!
一命换四命,他赚了。黄槐、荷茹既然能活下来,那白末和郁褐大哥也可以。他没什麽别的心愿了,回不回留园已经不重要了,知道亲人尚在,生活无忧,还有什麽可遗憾的吗?
恍惚间,青芥擡头看着看着他们四人,灵魂出窍一样醉瘫倒在饭桌上,吓的青芥以为是自己没收好鬼镰,让他们跟自己一样变成鬼了。差点惊恐地跌下饭桌。
平複心情后,青芥揉了揉鬼眼,才发现是自己的恐惧错觉,不过是他们都醉了。他太害怕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假泡影,以至于有一点与虚假相似都能让他心生恐惧。
你们是我最珍惜的亲人,哪怕递过来的是毒药,我也会毫不犹豫喝下去。因为我知道你们不会害我。
可是世界上没有一个真正的亲人会把毒药递给自己的亲人。
青芥起身苦笑长叹,还是不回去了,就到这里吧。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拍了拍季岚的后颈。在季岚的昏迷中,乘风出门。
今朝把酒言欢尽,明日生死各天涯。这哪里是洗尘宴,分明是最后一顿的饯别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