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意白步伐一顿,回过头去。
“忘了同你讲,走过这扇门,你过往的经历将会重新回溯一遍,而我作为把你带回人间的随同者,那些记忆我是看得到的。”殷时的唇角掠起一丝弧度,“不介意吧。”
虞意白的脸色有片刻的僵硬。
……他要说介意还能反悔么。
他暗自做了深呼吸,想着左右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他现在都已经想通了,便微微一笑道:“没关系,你看吧。”
殷时嗯了一声,随后目送着对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后的水雾里。
他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眸色晦暗不明。
那就让他看看,虞家,到底怎么对待他的小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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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晚,少年独自一人行走在黑魆魆的山林间,他的手中提着一盏淡黄的灯笼,堪堪驱散他身前的一片黑暗。
夜风吹起他雪白的衣袍,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愈发单薄,少年五官姣好,侧脸被明晃的灯火映照得白皙,他神色平静,绷紧的唇线却昭示出他内心压抑的不安。
这里是虞家的后山,虞意白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崎岖的山路上走着,他走得小心翼翼,不时抬头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着些什么。
他手中捏的几张符箓已被掌心沁出的冷汗浸湿,耳畔阴风呼啸,周遭灯光照不到的黑暗深邃不见底,仿有什么在其间蛰伏着。
昨日是虞家一年一度的猎鬼大赛,族内小辈皆参与其中,这场比赛无疑是年轻一辈出风头的大好时机,待比赛结束,小辈们或多或少皆猎得了鬼物,唯有一人空手而归。
他便是虞意白。
他身为嫡出长子,却迟迟不会驱鬼,家主虞疏本还念在他母亲早逝,对其多有爱怜,而今出了这么一遭,顿感颜面尽失,怒不可遏之下,便将虞意白独自一人扔去后山,让他不捉满十只鬼就不准回来。
后山是虞家领地,虽没有什么猛禽厉鬼之类的危险之物,却也飘荡着不少孤魂野鬼,但大多鬼气孱弱,哪怕是不懂驱鬼之术的普通人也能轻松地从它们手下脱逃。
虞家刻意散养着这些鬼,为的便是需要之时拿来作除灵的训练所用。
一阵怪风吹过,他手中的灯盏剧烈地摇晃起来,烛火倏地黯淡了几分,虞意白强定心神,继续往前走。
他中午被人送过来,而后往山内越走越深,直到现在,却迟迟未有抓住一只鬼,锁灵囊内空空如也。
他轻叹了一口气,借着灯火寻了一片空地,拿外衣拂了拂,就地坐下了。
虞意白已经走了很久的山路,现在两腿酸疼得厉害,夜色已深,困倦之意翻涌上来,少年靠着身后的树干,闭上眼,本想着只小憩一会儿,下巴一点一点地却就这样睡着了。
山中因为阴气重的缘故,蚊虫少有,就是冷了些,虞意白这一夜过得还算安稳,迷迷糊糊睁眼的时候,天已大亮,自树叶缝隙漏下来的日光有些晃眼。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找了一处干净的山泉,就着冰凉的泉水慢吞吞吃了两个带来的馒头,继续漫无目的地寻找着。
就这样到了正午,亦是一天内阴气最重的时候,爬上头顶的日头晒得虞意白眼晕,本就没多少血色的面容显得愈加苍白。
这样下去,等他饿死了都捉不到十只鬼。
少年恹恹地想着,拖着步子来到小河边,掬了一捧水想洗把脸,余光忽而瞥见河中自己的倒影,陡然浑身一冷,心脏狂跳起来。
在他的身后,分明立着一道脸颊浮肿的青白鬼影。
虞意白想伸手悄悄去怀中摸索克鬼的符箓,那道影子却已然离他越凑越近,发面馒头般的脸几乎要贴上他的头发,阴寒潮湿的气息钻入鼻腔,伴着腐尸若有若无的臭味。
他瞬间被吓得浑身一抖,符箓也顾不得摸了,慌忙站起身来狂奔出去。
跑着跑着,虞意白感到脚上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低头一看,却发现漆黑湿黏的发丝不知何时缠绕上他的脚踝,攀着他的小腿慢慢爬上来。
在他身后,那只水鬼咧嘴微笑着看他,他明明跑得快脱力了,二者之间的距离却不见拉大,反而有愈来愈近之势。
虞意白用发抖的手指拿着黄符狠狠拍到自己的小腿上,那里缠绕的力道一松,他立刻拼了命地往前跑去,心跳得快破出了嗓子眼。
鬼影犹不远不近地跟在他的背后,用怨毒的视线盯着他。
就这样跑了不知多久,虞意白的腿酸疼得再也迈不开,便停下来,扶着一旁的树撑着膝盖喘气,忽然间,一道带笑的声音自头顶上传来。
“就这么停了?那鬼还在背后追着你呢,不信你回头。”
一时间,虞意白不知应该先回头还是先往上看,最后他还是抬起了头,刺眼的日光下,他看到一道模糊的人影正坐在树枝上,斜倚着树干,一身衣衫鲜红如血,垂落的腿悠悠晃荡着。
他顿时心头一跳。
那根伸出的树枝很细,根本承载不了一个人重量,对方却稳稳地坐在那里,树枝甚至连弯折的弧度都没有,显而易见,他也是鬼。
虞意白往远离这棵树的方向小幅度地退了一步。
树上的“人”漫不经心地投落视线,目光扫过少年沾着汗水的白皙脸庞,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紧张地盯着他,发丝也在跑动的过程中变得凌乱,几缕散散地垂下,衬着瓷白的脖颈。
他的唇角弯起一抹弧度:“还不回头?人家已经在你后面了。”
闻言,虞意白微微一愣,到底还是选择了僵硬地回过头去。